第四十八章(重見父母)
周朔抱得很緊。
林笑音感覺自己像被樹藤死死地纏住了, 周朔的手臂鐵箍似的箍著她,片刻都不願放鬆。
林笑音感覺自己的心跳很快。
她耳邊能聽到隆隆的心跳聲,像有節奏的激烈鼓音,卻不知是自己泄露了心聲, 還是周朔的心跟她一樣正在飛快地跳動。
兩人維持著這樣的姿態擁抱了很長時間。
直到林笑音實在有些承受不住了。她感覺身體因為緊張而綳得太僵要麻了, 才用力推了推周朔, 尷尬道:「那個……我們可以換個別的姿勢嗎?」
「……噢。」
周朔慌忙回過神來, 倉促鬆開林笑音。
手掌鬆開的那一剎那,周朔感到一陣空寂,他其實還並不想鬆手。
周朔迎上林笑音的臉,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控地抱了她許久,也意識到林笑音其實知道他喜歡她, 忽然有些無措。
周朔慌張道:「……抱歉。」
他抬手摸了一下鼻子, 將目光瞥向別處, 試圖以這樣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
但他的眼神又忍不住輕輕瞥回來,偷偷觀察林笑音的反應,等看到她通紅的面頰, 又不敢多看,匆忙將目光挪遠。
周朔這輩子也沒和林笑音面對面好好說過幾次話, 雖然和球音用打字對話已經習慣了, 可現在看著她的臉,感覺又有些不一樣。
他主動開口, 試圖緩解一下兩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氣氛:「你怎麼……變回來了?」
「發生了一些奇怪的情況。我其實也沒有準備。」
林笑音拘謹地垂著頭, 輕輕說。
她其實直到現在,都還在不斷回想系統的話。
按照系統的意思, 她其實一直自己被自己限住在身份里了。
她以為自己必須要等一個叫「作者」的人,來賦予自己變化的能力, 但實際上,這個決定權居然是在她自己手上的。
她的確沒有辦法改變別人,也沒有改變已經發生的事,但至少,她可以決定自己現在和未來的身份。
現在想來,她變成足球之前,內心的確充滿了擔心會出現不可控意外的惶惶不安。而她後來兩次變回人,都是因為她有非常強烈的變化念頭,並為此付出了行動。
林笑音忽然覺得有些惆悵,又有些釋然。
她自以為自己獲得新生以後,已經足夠豁達、足夠叛逆自我了,沒有想到居然仍然會被這樣思維局限的小問題絆住。
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感受自己再度重獲人生的呼吸,感受空氣通過器官充盈肺部帶來的舒適和滿足。這樣的感受,無論是在她身體出問題以後,還是變成足球的時候,林笑音都很長時間沒有過了。
然後,她睜開眼,又看了眼前的周朔。
林笑音想到剛剛那一抱,不禁局促地挪了挪腳尖。
她知道周朔可能喜歡她,她自己也喜歡周朔,可在當下的環境里,卻覺得緊張。
兩人默契地誰都沒有提那一抱,也沒有提自己內心那點小心思,也沒有人戳破對方的情愫。
周朔說:「我、我沒想到你一下子就會變回人身,還沒有準備好東西。要不,等一下帶你去超市買吧。」
誰知,林笑音搖了搖頭。她紅著臉說:「不用了,我其實……想要回父母家。」
周朔愣了愣,恍惚回過神來。
也是啊。
林笑音自己有父有母,跟他又沒什麼關係,為什麼他會莫名其妙認為林笑音依然會選擇住在他這裡呢?
周朔完全能夠理解這個邏輯。
話雖如此,他心裡卻一下覺得空落落的,彷彿失去了什麼似的。
周朔其實,本來都已經將之前想到的、林笑音可能會需要的東西,全放在購物網站的購物車裡了,只需要點一點下單就行。但他之前沒想到林笑音會這麼快恢復人身,總以為會有徵兆,現在卻後悔沒有未雨綢繆。
如今,購物車裡的準備彷彿一下子都沒了用處。
他問:「……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林笑音說:「我想今天就回去。」
周朔:「……好。那我送你。」
林笑音道:「可以嗎?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了,你早上才陪我回去過一趟。」
周朔說:「不麻煩。」他稍微停頓了一下,道:「那我等下幫你收拾行李。」
林笑音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表達什麼,但最終沒有在這個場景下說出口,只是害羞地道:「謝謝。」
林笑音很擔心爸爸媽媽,只要她早一刻回去,爸爸媽媽或許就會少傷心一點,所以她想儘快回家,馬上就開始整理東西。
周朔什麼都沒說,默不作聲地幫她整理東西。
林笑音原本以為屬於自己的行李就是高考複習資料,這些都是她當初托周朔幫自己買的,她開始有收入以後,也迅速付過錢了,用塑料袋拎上就可以走。所以,當她看到周朔居然拿出一個自己的旅行箱,將電腦和數位板也往裡面放的時候,有些吃驚。
林笑音詫異地阻止他道:「這些原本都是你的東西啊,我沒有想帶走的。」
周朔頓了頓,道:「手機和數位板本來就是送你的,電腦你也可以拿走,反正我也不用了。你平時要工作,不能沒有這些東西吧?」
林笑音說:「沒關係的,我之前賺的稿費還有剩餘,等回家以後馬上可以再買。」
周朔略微沉默。
他想了想,然後道:「那你先拿回去頂一陣子,就當是我借你,你過段時間再拿回來還我。」
周朔這樣說著,然後望著她。
他心裡其實想的是,如果林笑音向他借了東西,那她就一定會有要還的日子,他就還能再見到她。但如果什麼都兩清地讓她走了,他們可能就再也沒有理由見面了。
果然,這個說法讓林笑音沒有拒絕。
她想了想,就點頭道:「好,那等我自己買了可以用的,就把東西還你。」
「嗯。」
林笑音因為之前是顆足球,能完成的活動很少,東西也不多,不到十分鐘就收拾好了。
周朔幫她拎了行李箱,然後叫了網約車。
將近一個小時后,兩人又站在了那棟老小區居民樓的樓下。
林笑音抬頭望著高處陳舊的窗戶,推著手裡的行李箱,忽然有些緊張。
周朔看著她握著行李箱推桿發抖的手,問:「要我陪你上去嗎?」
林笑音搖搖頭:「不用,我自己可以。」
林笑音想了想,又叮嚀道:「我爸爸以前是軍.官,性格比較敏銳。我這麼長時間沒有回家,你忽然和我一起上去的話,考慮我的情況,他可能會覺得你不像是正經人。你先在樓下等我吧,我上去看一下情況,跟他們講講你的情況,鋪墊一下。最多不超過十分鐘。」
「好。」
周朔並不是很擅長和長輩相處,且對林笑音有些特殊的感情。
他聽到林笑音描述她父親觀念的話,不由感到胃裡一陣忐忑,忽然變得比林笑音還焦慮。他也怕會尷尬,點頭同意了林笑音的話。
這個小區實在太老舊,人員也混雜,下面的單元門被用石頭卡住打開著,不需要摁門鈴。林笑音推著行李箱,直接上了樓。
這個樓一梯三戶,總共七層樓高,沒有電梯。住的人很多,樓道卻非常窄,走在裡面十分逼仄。
林笑音走到現在父母居住的門前。這一層三戶人家,另外兩戶都是防盜門,只有她爸爸媽媽家用的是一層鐵門加一層木門的老式屋門。林笑音又感到一陣苦澀。良久,她舉起拳頭,輕輕敲了三下門。
有一會兒沒反應,於是,林笑音又敲了三下。
裡面傳來遲緩的腳步聲,然後就是按門把手聲,裡面那扇半舊的木門「咯吱」一聲開了。林笑音抬起頭,隔著鐵門的紗網,迎上蒼老的男人的臉。
林笑音幾乎認不出這是她父親。
他的鬍子養得老長了,頭髮全是白的,衣服很舊也亂糟糟的,給人感覺很邋遢。
以前爸爸不是這樣的,以前的爸爸精神面貌總是很好,很熱心腸,一直維持著鍛煉,所以身材也很健碩,以前他穿軍裝的照片更是硬朗英俊。林笑音簡直不敢將眼前的老人和她記憶中的爸爸聯繫在一起。
那個老人,在看到林笑音的剎那,徹底呆了。
他的眼皮向上抬起,嘴微微張開,露出一個極度震驚的表情,然後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林笑音看到他這個動作嚇壞了,以為是自己的出現刺激他發生了什麼心臟毛病,連忙鬆開手裡的行李箱,著急喊道:「爸爸,爸爸!我是笑音!你快開門!你不要緊吧?」
「你……你……」
好在老人並沒有真的心臟病,他只是太過震驚了,心臟一下子抽得太厲害了。他連忙去找鑰匙,一邊抖著手開門,一邊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林笑音,一邊喊道:「麗雲,麗雲!」
林笑音的母親本來正在房間里發獃,聽到門口的騷動,遲疑地出來看看。等看到林笑音的臉,她同樣倒抽一口冷氣,震驚地睜大了眼,滿臉地難以置信。
林笑音一家都是唯物主義者,但這一剎那,林笑音能感覺到,她父母以為自己身上發生了超出常識的事情。
然而對失獨的父母來說,即使是能見到鬼魂也是好的。
林父這會兒已經把門打開了,林母迫不及待地撞開門衝出來,一把將林笑音拉到懷裡,緊緊地抱住。
林笑音的母親是個個子十分嬌小的南方女性,其實林笑音初中就長得比媽媽高了。但是這一刻,林母的雙手那麼用力,留住她的信念這麼強烈,讓林笑音有一種自己還是柔弱的小孩子的錯覺,而媽媽卻像山一樣,勇敢剛強地要保護她。
林笑音一下子覺得眼眶燙了起來。她這幾個月來,孤身一人,一直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努力適應環境,她可以做好的,可是這一霎那,堅強的防線忽然被攻破了,她覺得自己是可以軟弱的,她是有可以依靠的地方的,有人會是她的後盾。
猝不及防地,林笑音忽然哭了起來。
她更咽道:「媽媽,我好想你啊,我之前好害怕。」
「寶貝,寶貝是你嗎?」
林母也哭了,她拚命摸林笑音的頭髮、她的背還有手,在摸到林笑音不僅有形體而且有溫度的時候,她顯然愣了一下。
但聽到林笑音的話,她心碎極了,抱緊了女兒,問她:「別怕別怕,媽媽在這兒。之前你在的地方很黑嗎?是不是很可怕?你是怎麼……」
林母的話還沒說完,林笑音忙說:「媽媽,我是活的。」
林母呆了呆,顯然對現狀的狀況還有一大堆不解,她甚至判斷不出是不是在做夢。她滿臉都是淚,慌張地將女兒往屋裡帶,道:「進來說,先進來慢慢說。」
林笑音沒有立即進屋。
她想起周朔還在樓下等著,忙對父母道:「稍微等一下,有人送我回來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幫我,現在還在樓下等。」
林父林母微驚。
林笑音跑到兩層樓台階之間的樓梯平台,將頭探出去,對樓下的周朔招了招手。
樓下的周朔正在玩手機,但根本玩不進去,他聽到哭聲了,一直在關注樓上的狀況。看到林笑音在對他揮手,周朔愣了愣,也對她揮了揮。
林笑音對他喊道:「上來上來!」
周朔給人的感覺有些木訥,他起了身,也朝樓上走去。
林父林母才住二樓,很快就上來了。
林父林母聽笑音說樓下還有人,頭腦還是懵的。
他們本來以為林笑音這種情況的「恩人」,可能會是個有些奇怪的人,比如說尼姑和尚道士什麼的,卻沒想到走上來是個正正常常的年輕小伙,給人感覺有點內向,長得還挺帥的。
周朔見到他們,有些拘謹,對兩位老人點了下頭。
林父林母不知所措,也點了下頭。
僵持了幾秒,林母才回過神來,做出了一點要招待客人的樣子,遲疑道:「那進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