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尊師叔(一)
其實我壓根不願意讓其他多餘的人知道我會受傷痊愈這件事。
自小師父便對我再三叮囑,這世上人言可畏,眾口鑠金,我萬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流血受傷,一旦被人發現我的傷口會自愈,我定會被人綁了捉走,說不定還會被當做異物開膛剖肚,再遇上些喪心病狂的,搞不好直接把我給泡藥酒喝了。
但是現在根本就沒有給我躲藏的時間,不把這些鮮血處理好,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附近的蛇蟲鼠蟻就會先過來了。
橫也是怪物,豎也是怪物,反正我就是個怪物。
最討厭的是,師父也老喜歡動不動拿我調侃取樂,比如我下山之前,他給我提了這麽一個建議:若是我的小店麵開不下去了,可以考慮賣血為生,既方便又和平穩妥,那些因為我的血而前赴後繼的妖怪們絕對會雙手讚同,雙腳也會。
他老人家那陣子一直提這事,當師公師尊他們的麵也樂嗬嗬的提過好幾回,下山送我出山門時又當著楊修夷的麵提起,結果一向跟我們作對的楊修夷也聽不下去了,一腳把他踹下了山崖。
當時師父被踹下去的時候,我非常沒心沒肺的跟師公他們揮手,屁顛屁顛就下山了,事後收到師父的紙鶴才知道,他一口氣沒提上來,摔了個半死不活。
也就是這麽個半死不活,師父成了受害者,聽說他每日在師公和師尊麵前哭哭啼啼,血淚控訴楊修夷實乃非人哉,然後借著要罰楊修夷的說法,讓楊修夷替他這個做師父的照顧好我這個徒弟,終於如願以償把楊修夷給趕下了山。
我們師徒一直都和姓楊的水火不相容,現在他老人家看不到楊修夷,終於清閑了,可我就沒那麽好受了,反正自從楊修夷來到這裏,我基本上就沒有過過好日子。
像現在這樣被砍掉皮肉,如若被他知道,說不定又要說我沒用。
將鮮血全部處理好後,我說道:“我是巫師,我當然有辦法,其餘你不需多問,我現在已接下你的生意,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那這血印……”暖夏說道。
我一眼瞪去,這不死心的混蛋,真當我好欺負嗎?
“別再提血印,”陳素顏對她說道,而後又望了我手指一眼,道,“田掌櫃,真的無礙嗎?”
我著實不喜這些目光,總覺得當我異類,盡管我的確是異類。
我將手往身後背去,想想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我說道:“關於你的單子的事,倒需要你幫些忙,你回去後找些無塵靈草搗碎,用汁液將頭發洗淨,晾幹後剪下一小撮,和海棠野鳶尾一起放在小木盒裏麵送來。”
她認真記下,點點頭:“好。”
“好了,你走吧。”我說道,轉身回櫃台後,再不想理。
回秋去街上叫了輛馬車,她們一同走了。
我聽到暖夏扶陳素顏出門後嘀咕:“就是個吃硬不吃軟,給臉不要臉的小賤人嘛,早些威脅她就好啦……”
我垂下頭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指,伸手摸了摸。
幸好隻是傷了皮肉,還能自愈,若是傷了骨頭,這根手指可能便徹底保不住了。
回屋看了會巫書,陳素顏很快差人送來頭發,當真按照我說的方法去處理。
我在暗室裏忙了好一會兒,抱著一堆東西出來在井邊坐下,準備了一盆白莧水,將陳素顏的頭發泡進去,灑了兩勺鹽巴。
洗幹淨手後,我托腮坐在水盆旁邊等,呆呆的看著水麵。
我一直都知道巫師上不了台麵,但今天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被人當麵指著鼻子罵井婆子,並且要將我趕走。
這樣的威脅,以後肯定還會有更多的。
我著實不喜歡這種抬不起頭的感覺,更不喜歡別人高高在上,帶著優越感來踐踏我。
還有我的手指,在那暖夏的眼睛裏麵甚至什麽都不是,想砍就砍。
就因為我身份低賤,真可怕……
楊修夷是什麽時候來我旁邊的我絲毫沒有察覺,等發現他坐在那邊冷冷的搖著折扇時,我麵無表情的收回了目光。
“手受傷了?”他開口說道。
“嗯。”我點頭。
“陳素顏幹的?”
“她身邊的小丫鬟。”
果然,他冷冷的說道:“沒用。”
心情本就糟糕透頂,因他這句話,我無端想哭,不過比較不靠譜的是,我有記憶以來好像就沒有哭過,常被師父說我沒心沒肺。
就像現在,明明很想哭,可怎麽都哭不出來。
“嗯。”我應聲,認下了這個“沒用”。
他忽的皺眉,極為不耐煩,伸手來拉我的手。
力氣上從來不是他的對手,我直接放棄了抵抗。
手被拉到他跟前,他端詳著,本以為看一眼就算了,畢竟我的手會自愈,一點傷痕都不會留下,他是知道的。
未想他似看上了癮,還將我的手翻過來,研究起了我的拇指。
我懷疑我的手上是不是長了朵花出來,湊過去和他一起看。
他忽的抬頭望來,我也抬起頭,眨巴了下眼睛。
“你看什麽?”他問道。
“你又在看什麽?”我反問。
他沉了口氣,鬆開我的手:“你一定是蚯蚓變得,鬼模鬼樣。”
“是嗎,”我哼道,“你怎麽知道蚯蚓鬼模鬼樣,明明長得一副楊修夷的模樣。”
“你跟蚯蚓八九不離十了。”
我懶得理他,收回目光繼續看著水盆發呆。
他也望著水盆,問道:“你弄這個幹什麽。”
“總不能讓人白砍一根手指吧。”我悶悶的說道。
“背後陰人,總是不對的。”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