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半妖為何
晚上我又夢到那個小女孩了。
她好像叫月牙兒,夢裏陽光明媚爽朗,她穿著花錦小襖在田間奔跑嬉笑,俏皮可愛的辮子一晃一晃,奶聲奶氣的叫著“爹爹”“爹爹”。
田間阡陌縱橫,遠處響起悠揚的橫笛,清風掠來,花田成片成片翻湧,延向天邊。
從夢中睜開眼睛,我呆呆的望著垂在床頭的雙生蝶,待意識清明後,我起床洗漱喝粥,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完成慎瀾萬相譜。
回房坐在案前,我提筆揮毫,丹青落畫,一筆一筆小心翼翼。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時,一陣催命的敲門聲讓我手一抖,快要完工的慎瀾萬相譜上又多了一個極不和諧的墨點。
怒火不可遏製的直衝腦門,我將門拉開,還未發火,楊修夷捏著一張紙先衝我大吼:“田初九,你幹了什麽!”
是我的招工啟事,我一把奪過來:“我招個人礙著你了?”
“為什麽專招男人?一個女人後麵跟著男人像什麽話?”
我也跟著吼:“什麽女人,誰是女人?你不是一直說我不是女人麽,我容貌身材性格哪裏是女人!”
他氣的俊容鐵青,黑眸飽含怒意。
我不甘示弱的回瞪他。
就在我決定關上房門撞他個鼻青臉腫時,一聲輕咳突然響起,男人清越的聲音傳來:“你就是田掌櫃麽?”
我探頭一看,一個俊美男子跟在清嬋身旁,腰身纖細,衣著樸素,笑容可掬,牙齒白的不像話。
我一頓,這人跟楊修夷簡直是一個路子,細皮嫩肉,清瘦修長,同楊修夷一樣好看,沒有楊修夷的瀟灑輕狂,卻別有一股優雅媚態。
他眼眸含笑的看著我,庭院的陽光灑在他身上,他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這俊秀清朗的眉眼,我竟覺得有些眼熟。
楊修夷在旁邊重重咳了兩聲。
我回神,問道:“你是誰?”
“田掌櫃,我是來應征男仆的。”
“男仆?”我舉了舉手裏的啟事,“這是你撕的?”
“嗯,正是我。”他笑道
我搖頭:“不好意思,你走吧。”
他的笑容頓時僵在嘴邊,道:“什麽?你不要我?”
“嗯,不要的。”
“為何?”
我誠實道:“你長得太好看了,我不想惹什麽麻煩。”
一個楊修夷就已經夠麻煩了,再來一個,那我這巫店幹脆別開了,換成茶館得了,每日就在那邊招待姑娘們,讓楊修夷和這男子一起吹拉彈唱好了。
當然,根本不可能,楊修夷要知道我有這個念頭,會打死我的。
麵前這美男麵色大變,明顯生氣了:“田掌櫃,我隻聽說過取笑容貌醜陋的,怎麽我長得好看也要被怪罪?”
“你可以另謀職業,我這不是什麽好工作,薪水也不高,對了,你可以去雋秀路的紫安布坊,就說是二一添作五的田掌櫃介紹你去的。”我說道。
半個月前我替紫安布坊捉了兩隻妖怪,他們對我又敬又畏,這個麵子我確定他們會給。
美男還有一些不想走,但我拒絕的態度很明顯,態度也算客氣了,最後他不悅離開。
“我還以為你會把他留下呢。”楊修夷說道。
我回頭看他,他今日穿著一身青衫,腰上佩戴著一塊材質極好的翠玉,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把折扇,像個隱居世外的風.流閑士。
剛還怒氣衝天,這會兒便氣定神閑,真是令人費解。
我沒好氣道:“我留他幹什麽?”
“小白臉送上門都不要,還真不是個女人。”他說道,悠閑的搖著走了。
小白臉?
我心下嘀咕,你好像比他更白吧,望雲崖把我這個黑妞都養得白白嫩嫩的,更別提你了,你有什麽資格喊別人小白臉。
我重新寫了張招工啟事貼在街上,回來的路上遇到了陳素顏,她氣色很差,見到我便道:“初九,我剛去找你,你不在。”
我輕歎,看了圈,說道:“找個地方坐吧。”
“嗯。”
跟著她又去了暖春閣,我要了一壺花茶,一份梅幹,三塊白玉香糕和兩屜小包子,之後又加了四個茶葉蛋。
她把當初簽下的契約遞給我。
我收起後,將她那會兒給我的銀子還給她。
她不收。
我道:“這是二一添作五的規矩。”
夥計將食物一一端上,陳素顏似這才發現我點了這麽多東西,說道:“我吃過早點了的,你沒吃麽?”
“我吃了。”
“那這麽多,我們哪吃的下?”
我笑了笑:“我的身體異於常人,極容易發餓。”
而且被那狐狸咬了那麽一大口,我身體傷的嚴重,需要惡補。
或是想起了初次見麵的不愉快,陳素顏朝我的手指望去。
我在她麵前擺弄了下,笑道道:“怎麽樣,長得比原先還要好看吧。”
她彎唇一笑,我也跟著笑,接著我找話題和她閑聊,順便把我和師父雲遊的趣事說給她聽。
她問起我和楊修夷的關係,我道:“他是我師公的徒弟,我師尊的師弟,我師父的師叔,我的尊師叔。”
她聽得乍舌,然後我把師公師尊師父的歲數告訴了她,她徹底呆了:“這世上真有這般長壽之人麽?”
我點頭:“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師公的容貌比我師父還要年輕呢,看上去隻有三十來歲。”
“哇!那豈不是仙人了?”
“還不算,不過渡過白元期基本就能長壽的。”
“白元期?”
我不知道怎麽跟她解釋,好在她也沒有繼續問,而是說道:“初九,我好羨慕你,你自小和這些高人一起長大,定是受益匪淺吧,你也會長壽不老麽?”
我撿起一個茶葉蛋剝,說道:“我身體不好,資質差,悟性更低,既練不了玄術也學不了武術,隻能當個巫女,而且我一身濁氣,壽命可能比你們常人還不如。”
她一愣:“怎麽會這樣?”
我有些難過,說道:“我也不知道,我的命格就是怪異,不過,我雖然不如你們長壽,但你們途中病死或遭遇橫禍者不計其數,我卻不會,我可以安然無恙的活到壽終正寢。”
她看著我,忽的一笑:“對,你說的沒錯。”
我也笑,咬了一口茶葉蛋。
安靜一陣,陳素顏神色正了正,開口道:“初九,人和妖結合,會有什麽危險麽?”
我一直小心翼翼的避開穆向才的話題,怕惹她傷心,終是被她自己提起了。
“你放心,你的那具身子畢竟是凡胎,他們……”我觀察她的臉色,“他們做些夫妻之事時,就算傷了穆向才,也是極淡的,能被他體內的陽剛之氣淨化。”
“那,可以孕育生子麽?那具身體是我的,說起來那孩子應該也算我的吧?”
這話聽著怎麽怪怪的……
我攏眉:“應該不算是你的孩子吧,選擇懷孕,並受苦生子的人是誰,那孩子便應該是誰的吧?”
“可是,那是我的身體呀。”
我還是覺得怪,覺得這麽高深的問題,我應該去找楊修夷問問才好。
許是見我犯難了,陳素顏繞開了這個問題,說道:“初九,那他們能不能夠孕育生子?”
我點頭:“嗯,可以的,不過他們不能生。”
“為何?”
“因為他們生下的孩子會是半妖,半妖是很可憐的。”
“半妖?”
我把半妖有多慘說給了她聽,她聽完好奇:“那除了生下的孩子是半妖,還有其它的半妖麽?”
“有啊,一共三種,第一種就是人妖結合而生,第二種是人墮為妖時半路出了岔子變成了半妖,不過不是腦子壞掉的人才不會吃飽了撐的去做妖,和成精的植物動物們打交道呢。”
“那第三種,是妖變人時出了岔子,變成了半妖嗎?”
我搖頭:“妖怎麽會變人呢?隻有人生人,連神仙做人都要投胎重來的,這第三種,是妖怪將自己的妖骨和氣血付諸於人的肉身,這不算是變人。”
她皺眉,若有所思道:“那這種想必比第二種更少了,妖是動物成精而來,都成精了那必定聰慧,他們該知道半妖有多慘,斷然不會去做這傻事。”
我歎道:“你錯了,這世間的半妖多由此而來。”
她一愣:“怎麽會?”
“就中皆是癡兒女呀。”我又歎。
說完肚子好像又餓了,我去抓一個包子。
準備吃的時候,覺察有些不對,我抬頭看著陳素顏,她的神情很是震驚,呆呆道:“初九,那,那鐲雀……可是半妖?”
我抿唇,鬆開了包子,說道:“嗯。”
“那她會不會告訴向才?”
“我不知道……”
我跟鐲雀實際上也才兩麵之緣。
陳素顏似快哭了:“初九,若是向才知道了,他便是第二種呀!”
第二種什麽……
我眨巴眼睛,慢慢反應過來:“人墮而為妖?不可能吧。”
“向才為人情深意重,他定會這麽做的!”
“哦,”我毫不關心的點了下頭,“也未必吧,情深意重還能移情別戀?”
“不,”陳素顏搖頭,認真的看著我,“初九,於他而言,曲婧兒隻是一個死人,他並不算移情別戀。”
“那也不能為了哄新歡開心,就把你忘得一幹二淨啊。”我撇嘴說道。
“初九,我相信他心裏還是有我的,他不曾忘了我。”
我哼哼:“既然他心裏還有你,你就將身份說穿了給他聽,看看他要你還是要鐲雀。”
說完我又覺得不對,憑什麽給他選擇要誰呢,不論是鐲雀還是陳素顏,兩個姑娘都挺好的,憑什麽讓他去挑選。
而且,什麽情情愛愛的,我好像把自己給繞進了怪圈裏邊,表現的好像也太在意這些東西了。
算了,管他的,愛跟誰一起跟誰一起,怎麽都是過日子,不一起更好,還少個人煩呢。
“初九,我不想。”陳素顏說道。
“什麽?”
她一笑,道:“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饒是如此處境了,卻仍心高氣傲。我說的不想,是不想和其他女人共享一夫,人同人過日子,相處中的摩擦必不可少。而人的妒心又極重,我最怕自己變得再不是自己。今時今日,向才心中非獨我一人,我沒有自信能趕走鐲雀,更何況她付出那麽多,我又怎能狠心將她趕走?”
我點點頭:“嗯。”
這樣也好,反正多餘的事情我不想管了,哪怕覺得這件事情她有些委屈,但她自己都想開了,我便也不說什麽。
用師父的話來說,合則聚,不合則散,陳素顏自己放棄,不想爭取了,那就散了吧。
“你同楊公子呢。”陳素顏這時又道。
我愣了下:“我?”
“對,”她一笑,“這些時日常見到他,每次都很護著你,我覺得你們兩個人很登對呢。”
我:“???”
她又笑了,說道:“初九,你們昨天下午去牡丹崖是為了何事?”
“捉妖啊。”
“那可捉到了?”
我搖頭,昨天下午遇上了穆向才的事,我就給忘了,楊修夷當時也沒提,陪著我一起回城了。
不過昨晚好像聽豐叔對楊修夷提及,說那些妖怪的屍體裏麵沒有發現幻化成人形的妖蟬。
“今早天色剛亮,我陪父親去南城辦事,在那遇上了城外歸來的楊公子。我同他問起,得知他是去找一隻妖蟬和一隻狐妖,他說那兩個妖物傷了你。我說初九看上去生龍活虎的樣子,應該傷的不重,也不急於一時,何苦浪費一整晚的休眠去捉呢。他卻說傷了你就是傷了你,多活一天都不行。”
“……”
我不知該說什麽,撿起梅幹,往嘴巴裏麵喂了一顆。
許是我反應太過平靜,陳素顏看著我:“初九,你對他……莫非毫無感覺?”
感覺?
我和楊修夷?
我搖搖頭:“沒有。”
於輩分,不可能。
於私交,更不可能。
於外貌,身姿,家世,個人資質,身手等等等等……全然都不可能。
可是,我的腦子裏麵忽然出現了他那日在湖邊和清嬋的一雙璧影。
我斂眸,心裏麵覺得惱惱的,轉頭看向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