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界門
二樓大廳吵成了一鍋,獨孤濤和那些官員站在堂前和眾商賈交涉,楊修夷捧著個賬冊歪在椅子裏,一手支額,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我和風華老頭坐在三樓廊道的樓梯口,風華老頭搖著折扇:“你看到了沒,都引起公憤了。”
獨孤濤勸完身前這幾人,捏著兩本賬冊站到了一張矮凳上,清亮聲音蓋過滿堂喧鬧:“此事就這麽定了,大家回去自行處理好財物,這幾日官府的人會逐一上門,屆時還望諸位好好配合。”
一個玄色衣衫的中年人勃然大怒:“你這樣不是斷我的後路嗎!你讓我一家老少怎麽活啊?”
他身旁的富態男人緊跟著叫道:“那燈油都是我在特供,你憑什麽讓塘東的花家也摻和進來!”
“鹽田在三十年前就是我程家的,如今要我分出來轉賣,我告訴你,你做夢!”
“你要麽殺了老子,想要我的商鋪,你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
風華老頭嘖嘖嘖,忽的推我一把:“你也不出去幫幫他們,真沒義氣,跟你師父一個德行。”
我聽著楊修夷和獨孤濤被罵,心裏正來氣,我用手肘撞掉他的手,氣道:“你這老頭歲數真是白長了,這是他們男人的事情,我再愛管閑事也不能插手啊,而且他又不是處理不好,他是懶得計較,我現在出去撒氣,隻會害他丟人你知不知道。”
他一挑眉,嘿嘿笑道:“你真是玉尊老怪教出來的?怎麽看都不像嘛。”
外人麵前,自是要為師父爭光的,我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我師父自謙敦厚,表現出來瘋瘋癲癲,其實為了掩蓋他的不世才華。”
他滿臉嫌棄:“嘖嘖嘖……”
我哼了聲。
待那些罵聲漸消,獨孤濤道:“我明白大家的憤懣,但不破不立,不廢不興,崇正郡為蔽塞之地,不管一家獨大也好,平分秋色也好,撐了二十年,各位早該明白自己不過行將就木,如若不肯割舍,那不出五年,別說各位的家財保不住,怕是連命都要沒了。”
“你少在那危言聳聽!”一個富人叫道,“叫陳武出來!”
“就是,你們到底是哪跑出來的野小子!算個什麽東西,我家祖傳鹽田憑什麽要我轉賣,陳武呢,陳武!”
一個官吏上前伸手安撫大家,叫道:“陳大人有事沒在。”
“不管他在沒在!我祖傳的鹽田是不可能交出去的!”
“商主,你讓那些鹽田茶園讓出我能理解,可是這跟我的錢莊有什麽關係?”
一個男人叫道:“覆巢之下無完卵,商主這做法我讚成!”
先前那人登時怒罵:“你.他娘的當然要拍馬屁!花那麽點銀子就能得到百傾良田,你占了便宜能不賣乖麽!”
那男人哈哈笑了幾聲,轉向他,作揖道:“是啊,還要多謝常老板的出讓,得閑記得來田間啜飲幾杯。”
“你看看那小人得誌的模樣!”風華老頭大怒。
我憋悶的托著腮幫子,也是不舒服。
“把人家祖傳的良田搶走再去便宜那些個小人,誰受得了!這崇正郡裏的百姓已經夠苦了,你們還來攪局,不把他們逼死你們就不舒服是吧!”風華老頭越罵越生氣,“助紂為虐,你們真是給望雲山丟人!”
我一頓,我本就受不了楊修夷被人說閑話,更不提這次還帶上我的師門,我頓時就怒了,張口就道:“丟什麽人了!你看看那個什麽鹽田的,秉州離海又不近,那鹽田估計早枯了,讓他轉賣出去是為他好,過分你個頭!”說到這忽然覺得自己很有理,我挺直了腰板,“再說了,這裏要不是被施了什麽鬼陣法,也輪不到那個賣鹽的吃香喝辣二十年啊,估計他的鹽賣得老貴了!你再看看這崇正郡,鳥不拉屎,屁大點地,物稀糧少,再看看那些人,賣燈油的搞特供,賣鹽的搞壟斷,價格還不是他們說了算,你讓老百姓怎麽活啊!他們這個做法哪裏過分了!你說,哪裏過分了!虧你還是個世外高人,見識就這麽點,難怪我師父說你鼻孔插蔥眼睛長瘤嘴巴起膿包!”
我氣呼呼的望向那些人:“還有他們,你竟然覺得他們可憐?他們那麽有錢,腦滿腸肥,可憐個屁啊,我看至少一半在平日都有飛揚跋扈的時候吧,說不定你說的那個‘小人’就是之前被他們欺負的慘了,現在抓到機會可以翻身做人來借機出氣了!而且崇正郡是個閉塞之地,加上富人沆瀣一氣,打壓窮人,這裏的窮人根本就沒機會發家致富。這樣下去富人越來越富,窮人越來越窮,你說老百姓吃不上飯了要不要去搶了那些富人?獨孤濤沒有說錯,他們要是舍不得這點家財,那就把命拿出來好了!”
風華老頭沒說話,斜眼看著我半日,嘀咕:“以前是個傻子,還在我身上抹鼻涕,現在居然瞪著眼睛來凶我,我告訴你師父去。”
“你心虛了吧!”
“我心虛什麽?你們拆了我的店還有理了!”
我哼道:“誰沒事去拆你家啊,肯定是有用處的啊,而且他們又不是不賠你錢,我前幾天都聽到了。”
“我懶得跟你吵了。”風華老頭撲哧撲哧搖著扇子。
“我才懶得跟你吵!”我氣道。
他搖了半天扇子,忽的塞來一團手帕,我從大堂收回視線,低下頭:“什麽東西?”揭開帕子,是幾塊桂花糖,我抬起頭朝他看去。
他沒好氣道:“吃吧吃吧,老夫錯了,剛才特意給你買的。”
我一愣,撿起一顆塞進嘴裏:“偷偷買的?”
“對啊,我的小祖宗!”他沒好氣道。
我一笑,好吧,不跟他計較了。
堂下越鬧越凶,又有兩個人被摔了出去,我不想再呆在這了,問風華老頭有事沒,要沒有就送我回去,現在我是越發不敢一個人上街了。
他在隔壁買了隻燒雞,邊啃邊走,路上忽的好奇起我和楊修夷的關係。
我自然是不敢跟他說的,這老頭最喜歡添油加醋和唯恐天下不亂,要是跑到我師父跟前無事生非,那我就完了,畢竟師父對我喜歡上楊修夷可是相當不滿的。
走到南斜街時,風華老頭的臉色越來越不對勁,看他時不時的捂一下肚子,我問:“你鬧肚子了?”
他麵色微訕,不自然道:“哪有!”
我涼涼道:“你跟我師父一樣,就是不忌口,明明可以十天半個月不吃飯的,偏偏一天吃別人十天半個月的量。”
他眉眼皺成一團,焦灼的四下望著。
我扶著他:“你趕緊去找個茅廁吧,附近很多酒莊飯館的,我就在這等你。”
他捂著肚子,不放心道:“你可別亂跑!”
“我能跑去哪兒?”
“那你等著我,我沒回來你可不準走!你要是有個好歹,我老臉沒法擱了。”
“你快去呀。”
“你可千萬別走啊!這些人沒了錢跟沒了命一樣。”
“知道了知道了。”
我連連推他,終於把他推走了。
待他走後,我拐入一旁巷道,在牆角的石墩上坐下,含了顆桂花糖,撿起幾塊石頭把玩。
不知不覺在這崇正郡已有一個月了,自打上次那商會後,我出門就少了,因為天氣越發炎熱,街上行人的衣衫一件比一件少,又薄又透。我穿的隆冬嚴寒,厚衣綿褲,走在街上不免怪異。
真不知道我今後拿這具身子該如何是好啊。
長籲短歎了陣,歎完發現自己已經坐了好久,而風華老頭還沒回來。
我將最後一顆桂花糖塞進嘴裏,決定這顆化完就走。
又等了陣,我不想呆了,回到原地用石頭在地上留字,剛寫到第三個字時,一陣淩亂腳步聲傳來,我抬起頭,蔣才晨停下腳步,身後跟著數十個虎背熊腰的大漢。
我站起身。
蔣才晨咧嘴一笑:“真巧啊田姑娘,等誰呢?”
我皺眉。
他朝我走來:“大熱天的穿成這樣,要不要喝杯青堯解解渴?”
“別過來。”我道。
他冷笑著,加快腳步。
我急凝神思,卻愕然發現我的真氣不知所蹤。
“站住,”我怒道,“你不怕死麽!”
他凶相畢露:“你覺得今日會是誰的死期?”
我將手裏的石頭扔去,轉身就跑。
“追!”
我拔出頭上的發簪,狠狠刺向自己的頸部,鮮血隨著劇痛而噴出。
頭發很快被人抓住,一個大漢將我扯了過去,蔣才晨追上來,我掰著那大漢的手,怒瞪著他。
大漢眼睛微露怯色,另一個大漢叫道:“少爺,不能惹出命案的啊!”
“我知道!”蔣才晨道,上來拉開我的手。
我抵死不從,他使上力氣,忽的痛叫著捂住後腦,一塊石頭砸在他頭上,“咚”的落在了地上。
我抬起頭,以為是風華老頭回來了,卻是一個高大魁梧的壯漢,五官硬朗如鐵,冷聲道:“放了她。”
“這裏沒你的事!識相的快滾!”蔣才晨叫道。
壯漢足尖一挑,又一塊石頭擊來,隨後拔刀衝來,刀鋒比劃,帶出低嘯風聲。
蔣才晨帶來的這些男人一看便是禿頭阿三身邊那些欺軟怕硬的貨色,見此一幕竟通通嚇得縮到了蔣才晨身後。
男子擋在我身前,微側頭道:“姑娘姓月?”
蔣才晨大怒:“你是什麽人!”
他重複:“是不是?”
是敵是友都未弄清,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看向來路,神色微變:“快走。”轉身拉著我朝另一處跑去。
“站住!”祝翠娘的聲音自那響起。
她縱身躍來,男子回身相迎,我趁機逃走,但身上衣裳太重,行動著實不便。
未出幾步,胳膊一緊,男子追上來拉住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