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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難逃

  箭雨急唰大地,寒風從窗外陣陣灌入,遠處天際下蒙著一層琿光,越往前跑越發浩大,最後將整輛馬車抱攏其中,每一步都恍如踏月乘雲。


  這些銀石我在喬府見過,說是銀石,其實不過普通石子,吸光之後會持續七日,喬大叔經常去撿這些銀石回來照明,我們就是被他順帶“撿”回去的。


  馬兒跑的越來越快,視野漸次明亮,我的胸口忽而變得窒悶不適,沒多久渾身發痛發癢,臉也跟著難受了起來。


  翻過一座長石坡,終於見到那輪白芒,遙遙高懸在崇峰孤崖上。由遠至近,它逐漸變大,從白點到玉片,到月盤,盛大如泛著煙波水汽的湖潭。


  我心下驚歎,不止因這蔚為壯觀,更因它的清澈純淨和逴絕精妙。造陣者以星宿月奇為基,將玄術巫術相融其中,他的博采廣學和真息修為堪稱曠世少有,恐怕師公都難以與其相比。


  疾跑中的馬兒忽然長嘶,人立而起,我猝不及防,一頭猛衝出去,從宋十八的左臂旁摔下,濺起滿坑泥水。


  “初九!”


  她忙下來扶我,我難受的爬起,臉頰滾燙,渾身像被數萬隻螞蟻咬著。


  她擰著我衣上的雨水:“胸口悶嗎,老子的胸口像是被石頭壓著……”話音頓住,她看著我的臉,雙目呆愣。


  大雨仍未歇下,我站在雨水裏,渾身發抖:“怎,怎麽了……”


  她沒有說話,通過她瞪大的瞳眸我隱約看到一張麵孔,心下一咯噔,我緩緩伸手摸向自己的臉,不由也傻了。


  怔了怔,我回頭朝來時路上的一條溪水飛快跑去。


  “初九!”宋十八叫著跟來。


  水流因雨勢而湍急,溪麵比積沙的雨坑要清澈許多,我愣愣的望著水裏的女子,她也愣愣的望著我。


  左眼大如杏核,眼白嚇人,右眼紅腫,小如綠豆,嘴唇以人中為界,一厚一薄。


  右顴骨將臉高高撐起,拉的幾乎變形,我最引以為傲的肌膚變得陰陽不均,滿是紅痕。


  無論左半張臉還是右半張臉,都不是我田初九的臉,都醜到了極致。


  不對,不是醜,是怪物。


  宋十八跑來,呆呆的望著水裏的影子:“怎麽會這樣……”


  我害怕道:“我不知道……”


  她忙道:“會沒事的,一定是被施了邪術,你師父他們那麽厲害,肯定能找到解決方法的。”


  眼眶漸漸紅了,我低聲道:“這裏芒光之淨,絲毫容不下汙穢邪佞,它能讓一切返璞歸真,所有的邪魔歪道和伏吟凶險都將無所遁形。”


  她一愣:“那,你的意思是,你原本就是這個……”


  我回身看向遠處,雨水將渾身打得濕透,我抿唇,道:“先不管這個了,我們先去看看白芒。”


  她擔憂的看著我:“初九……”


  “走吧。”我道。


  她將佘毅留下的鬥笠和蓑衣脫下,披戴在我頭上,我衣裳足夠多了,不想要蓑衣,力氣上卻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白芒所在的崖壁光禿禿的,一片銀亮,下麵是四向交縱的寬敞石道,崇正郡沒有出事之前,這裏應是與官道接壤的鄉郊。


  宋十八去附近查看地形,濕嗒嗒的跑回來畫在地上。


  好比我隻會畫巫紋圖譜,卻不會水墨山河,她字寫的難看,畫起地形來卻著實一絕。


  三兩下功夫,幾個精要入口被她劃出,她以樹枝點著:“這一帶可以分三層,這裏。”她比劃了下,“十裏外的草木尚可,中間這裏的草木稀疏的可憐,不過到了四裏這,就這,從這到白芒嶺,這一片的樹木尤為繁盛。我覺得那些死役到第二層就差不多能被燒死了,所以我們不用管中間的,就從最外層開始吧。”


  “紫田村到這我們花了多久?”我問。


  她搖頭:“不好估摸,我們先是走路去到那個叢林,然後坐馬車過來,這就已經繞了一個大圈,而且這匹馬時慢時快,進入這一帶後越發不對勁。”


  我抬眸望向山壁,其實引死役過來的方法我一個都沒有,但是將芒光引出去的術陣倒是有無數個,但這地形著實不好列陣。


  雨水順著鬥笠淌下,浸潤我藏在鬥笠和蓑衣裏的臉,我抬手想抹,抬到一半,一聲女音響起:“原來在這。”


  這裏鮮有人來,我詫然望去,是個陌生女人,撐著把青竹淡傘,身段柔軟,豐腴娉婷,芒光下的五官嬌嫩清許,隻是神情略有些僵硬,毫無生氣。


  她走得並不扭捏,一步一步,極緩,唇邊綻開一抹冷笑:“田初九,我在這等你很久了。”


  宋十八霍的站起,以保衛姿勢擋在我身前:“你是誰?”


  她仍望著我:“還聽得出我的聲音嗎?初九妹妹。”


  我一頓,道:“君琦?”


  “是我。”她在臉上輕撫了兩下,冷然道,“拜你所賜,我如今每隔半月就得換一張死人麵皮了。”


  我站起身:“先別急著謝,你還欠我兩刀,胸口上的。”


  “那我肩上的那一口呢,我什麽時候咬回來?”清冽男音響起,君琦微側過身子,山坡拐口緩步走出一抹秀頎身影,墨衣長衫,手執玄傘,周身蘊著淡紫微光,這層微光讓他衣袂臨風招展而不被風雨打濕。


  他微微抬傘,俊朗眉目蘊出笑顏:“月牙兒,好久不見。”


  我的雙手緊握成拳,心中怒意如海,刹那洶湧翻滾。


  宋十八回頭:“初九……”


  我雙眸一凝,數十塊石頭砸了過去,拉起宋十八:“快走!”


  神思將七塊石頭在身後疊出丹光嶂,但頃刻便被一股強力破開,原清拾長身掠來,我飛快回身,一道淩薇扇影狠劈了出去。


  紫光如刃,斷金削玉般縱開,打得不遠,可所過之處,磐石樹木皆一一碎開。


  我難以置信的望著自己的手,原清拾避開後輕笑:“厲害了這麽多?”


  他將玄傘一拋,蘊出長劍,我雙手結印,叫道:“太清仙陣!”喊完便拉著宋十八跑。


  太清仙陣是我瞎喊的,我哪有那個本事,卻真將他唬的停下,就這一瞬,我邊跑邊以石頭結陣,行路障法,光屏護陣,所有與石頭有關又簡單的術陣隨著我的心念如花開般遍地生出。


  小鬼難纏,這些瑣碎陣法倒能拖上一陣。


  穿過叢林,遙遙看到馬車,我解開它周邊的困陣,宋十八奔過去一躍跳上,轉身將四肢冰寒的我拉上去,她揚鞭:“駕!”


  馬車撒蹄奔上草坡,宋十八喘氣道:“初九,你剛才好厲害啊!”


  我渾身痛凍,靠在車廂上:“是啊。”


  “身子如何了?”


  我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那陣難忍的痛癢好像消失很久了。


  “他們追上來了!”她忽的叫道,“快!你的陣法呢!”


  我忙凝神,卻發現神思沒有方才那般清澈,結陣也不再得心應手了。


  “月牙兒,站住!”原清拾的聲音慍怒傳來。


  宋十八慌了,長鞭狠抽:“駕!”


  我閉上眼睛,非但結不出一個陣法,連真息都無法凝集到眉心了。


  馬兒越過草坡,朝曠野奔去,原清拾徹底大怒:“月牙!!”


  車身一震,一股巨力將馬車整個掀起,我隨著車廂摔了出去,車廂碎為殘木,我被壓在了最底下。


  “初九!”宋十八驚叫。


  有一身厚裳和外邊這件蓑衣,我的腰幸免於難,可是其他地方多多少少被木頭或戳或膈了幾下,痛得我動彈不了。


  “初九!”


  身上的木頭被一塊塊撿開,我微睜開眼睛,天上雨勢減緩,似直接落入我眼眶。


  宋十八飛快搬開那些木頭,忽的一頓,詫然的望著我的臉。


  “快啊。”我叫道。


  我頭上的鬥笠不知道被摔到哪兒去了,摔散的頭發被許多木頭壓著,大腿以下亦全部麻木。


  她愣怔的看著我,點頭:“對,快,快……”


  伸手去撿那些木頭,目光仍盯在我臉上。


  “還要跑麽?”原清拾追了上來。


  宋十八伸手拉起我,擋在我身前:“站住!”


  原清拾冷笑,朝我望來,忽的一頓,滿含譏諷的眼眸一瞬僵凝。


  我拔出刺在脛骨裏的半截斷木,站直身子看著他。


  他雙眸異常晶亮,定定望著我,我被看的極不舒服,怒道:“你看夠了沒!”


  “這才是你,”他倏然一笑,“你一點都沒變。”


  風雨大起,宋十八微偏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擋在我麵前的胳膊略略揚高,道:“再看一定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喂狗!”


  “喂狗?”原清拾笑了笑,手中長劍一轉,隨即猛衝過來。


  宋十八迎上,他卻直接避開,身形一晃便出現在我身後。


  我尚不及回身,他抬手一掌,重重擊在了我的脖頸上。


  我眼睛一黑,不省人事。


  再醒來已是白日,日頭很好,長雲一寸寸卷起,又一寸寸舒開。


  我虛望了陣,視線拉近,緩緩對焦,眼下所處是一片竹林,一個身影盤腿坐在我身旁,正專注雕琢著手裏的木頭。


  口幹舌燥,我喑啞道:“十八。”


  她望了過來,忙放下手裏的木頭扶我:“你可醒了,等我一下。”她起身朝一旁跑去,叫道:“我們要水和食物!”


  我撿起那個木頭,臉和著裝已經很清晰了,這些時日一直不知道她在雕什麽,隻當是跟我沒事就畫畫巫譜一樣,現在才發現,她雕的是她自己。


  我撐起身子,她很快從那邊回來,將端來的東西放下:“先吃點吧。”


  我微微舉起木像:“為什麽要雕自己呢?”


  “當然是讓你拜了。”她將糕點遞來,“快吃吧。”順手將木像拿了回去。


  我看向糕點,其實沒什麽胃口。


  她已拿起刀子繼續刻了,道:“他們說不用等上三個月,待那個誰誰一來,他們就會利用一個道台來強行出陣,就這兩天了。”


  我驚詫:“這麽快?”


  “是啊。”她眉眼落寞,“老子都快沒時間了,早知道前幾天就不偷懶了。”她抬起眸子,“初九,能不能答應我幾件事?”


  我看著她:“什麽?”


  “倘若我們都能平安出陣,我會去自首,我砍頭的那日,你能不能幫我想辦法不讓獨孤去刑場,事後也盡快將我屍身收好,我不想讓他看到我身首異處。”她認真地說道。


  我別開頭,沒有說話。


  沉默一陣,她長吐了口氣:“跟你說說原清拾吧。”


  “好。”我心不在焉道。


  “你跟他到底是怎麽認識的?”


  我回頭:“不是你跟我說說他麽,怎麽反倒問起我。”


  她沒好氣道:“他待你可真好,昨夜非要抱著你過來,到了這裏以後也不避諱老子在場,趴在你身上盯著你看了好半天,差點沒親下去,被我罵跑了。”


  我一陣惡寒,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哈哈大笑:“老子騙你的!”


  我氣極:“你!”


  “我什麽我,”她哼哼,“我昨天真的是被惡心了一路,不讓你也惡心惡心老子心裏不舒坦。你知道那個女的多騷.氣麽,姓原的一碰你她就發.騷,他多看你一眼她也要貼上去摸他幾下。摸胸膛和小腹不算,她還趁老子不注意去摸他褲襠,她以為老子沒看到,切,老子弟兄哪個不是妓.院裏嫖著長大的?”說到這她竟還得意了起來。


  我說:“我們不說說他了,我覺得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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