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雨下光了
半個多月的大雨,讓臨塵江水位急漲,鄞州,亦州,重筱,江左,長明皆受其害,尤以鄞州倚陽,長明秋風嶺,江左劍庵,重筱舊裏為重災區,倒灌的洪水衝垮房屋,崩塌的山體造成流民千萬,失所流離。
齊大娘和街道巷尾的婦人們被官府招去照料災民,秋草說今年的雨量是往年的三倍,幸好停了,要是再下個幾日,浩尚也要保不住了。
街道仍然水滿為患,卻已漸漸熱鬧,賣菜賣糧的踩在高處吆喝,因良田被淹,糧價較以往貴了十倍。
幾日後太守審戶災民回來,對哄抬物價的商販嚴加懲處,卻屢禁不止。
又過去十日,終於路清水幹,這夜我打掃房間,燒水清洗自己穿過的衣衫和被單,問曹琪婷討要了紙筆,就著燈火細細算賬。
住宿費一夜八十文,每日兩頓飯各半碗稀粥,算一日三文,還有藥費,薑湯,柴火……
秋草搖著芭蕉扇進來,涼悠悠的看著我的賬單:“我以為我夠沒人情味了,想不到你比我更絕。”
我沒有理她。
她繼續道:“救命恩情可以當賬來算麽,換我,早就委身為奴了。”
我抬起頭:“被人救一命就要給她為奴為婢?”
“難道不是?”
我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她斜撐起腮幫子,清秀的臉上似笑非笑:“陽兒,我發現你現在的脾氣越來越壞了,是不是慢慢恢複記憶了?”
我一聲不吭,埋頭將紙張謄寫第二份。
她悠悠一笑,輕描淡寫的聲音:“生什麽氣,方才是我說錯了,哪有救一命就當奴的呢?”
“你很閑嗎?”
她不以為然的笑笑:“可想好要去哪了沒?”
我一頓,垂眉道:“找師父。”
“你這傻子,你真打算去找?上哪找?”
我瞪了她一眼,還是不要跟她說話了。
她起身走到窗邊,夜風從窗外灌入,激起我一身涼意,月光傾灑,如水銀瀉地。
她輕歎道:“看你年齡也就十六七歲,比我還小,卻可以遊山曆水,自由自在的,興許你路過哪村哪鄉時,還能碰上個眼斜口歪的家夥看上你,成親後生娃生子,有滋有味。而我呢,鎖在這兒,成日粗活累活的幹著,別說眼歪口斜,就是斷手斷腳的也看不到我啊,你看看我姑姑,熬成這個年紀了,多辛勞。”
燭火啪的爆出一串清花,滿室燭香,我抬起頭看她,不知該說些什麽。
院外有細微動靜,她微微側頭,皺了皺眉:“真討厭,那群家夥又來了。”
她說的是蕭睿他們。
自那日跑來殺我卻被狠揍一頓後,這段時間他們跟瘋了一樣,幾乎夜夜都來,但都敗興而歸。
第一晚仍是被夏芝揍成了豬頭。
第二晚被秋草潑了菜油,差點沒把火折子扔過去。
第三晚我們拉了好些繩子,他們一個個掉下來像扯鈴上的圓柱。
第四晚以為他們不會再來了,沒想到跟我們卯上了,從牆外扔來好多蛇,雖然拔了毒牙,但仍將平日彪悍刁蠻的秋草嚇得連連尖叫。
我將那些蛇全收到一筐,等他們跳進來時“嘩啦”一下潑過去,反將他們嚇得哭爹喊娘。
第五晚他們裝神弄鬼,我不想理會了,秋草卻興致勃勃。
她披頭散發,一身白衣的爬到後院和中庭的垂花門上,又把他們嚇得半死。結果她不小心摔下,十個怒不可遏的男人拉住她一頓狠揍,終於扳回一局。
第二天一早,秋草頂著鼻青臉腫將這事傳遍了西城的大街小巷,所有婦人都在怒罵,十個男人夜半翻牆打一個姑娘?
呸,不要臉!
於是第六晚,他們終於消停了。
但不過三天又卷土重來,氣勢洶洶的要跟我們下戰書,聲稱整座浩尚沒人能讓他們吃虧。結果又被秋草潑了一身油,揮著火折子給轟了出去。
跟他們的仇怨其實結的一頭霧水,但畢竟因我而起,明日一早我就要走了,這件事一定要了斷的。
我擱下筆,跟著秋草從窗戶輕輕跳了出去,剛貓到後院一角,一個陌生男音響起:“在那邊!”
秋草大驚:“是陳二麻子,快跑!”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轉身就跑,秋草卻沒能跑掉,被兩個隨從一把抓了過去。
這次來了七個人,蕭睿,方笑豪,孫哲光,他們的三個隨從,還有一個術士模樣的中年男人。
秋草被強行拖去,不斷破口大罵,那術士忽的上前,“噗”的一口濃稠汁液噴在了秋草臉上,在她發怒大叫時,他抽出銀針在她指上取血,滴在布偶上,隨即秋草便沒了動靜。
我雙眸一凝,電光火石間,一個名字從腦中滑過,控魂咒!
孫哲光興衝衝卻又擔憂的問道:“這樣不會有事吧?”
術士搖頭:“不會有生命危險的,一個時辰後她就正常了,幾位公子,這錢……”
周薪拋出一袋銀兩,他忙伸手接住。
蕭睿冷笑:“跟本少爺鬥,今晚她死定了!”
他們要幹什麽?
我四處張望,想找個鈍器,忽的胳膊一緊,孫哲光的隨從將我強拖了出去:“少爺!這還有一個!”
周薪忙朝我一指:“就她!陳麻子,你看看這無眉怪跟湖邊那個女鬼像不像?”
術士斜瞅了我一眼,淡淡道:“是挺像,不過那女鬼幾日前已經被老道收了,這個絕對不是。”
說著喝了口汁液走來,眼看就要噴我,我揚腳踹在他胯間,他麵色漲紅,咕嚕一聲,全咽了下去。
我轉身想逃,他怒吼著揪住我的頭發,抬手將一葫蘆的汁液全潑了過來。
“你們放開我!”
我使勁掙紮,幾個隨從將我的胳膊扭轉在後:“二麻子,沒有布偶了!”
術士痛的齜牙咧嘴:“沒有就用你!”
一把拉過那個周薪,在他手心抹上一層紫砂。
銀針紮破我的指尖,術士將我的血滴了進去,隨著紫砂一起消失。
他痛的不行,對周薪道:“抬下你的手。”
周薪微微抬起,我沒有反應,陳二麻子一耳光抽在我臉上。
我大怒,下意識又一腳踹了過去,他痛聲慘叫,捂著襠部瑟瑟發抖。
中庭院中立時有了動靜。
蕭睿一腳踢在他屁股上:“叫你個頭啊!快跑!”
他們扔下術士跑了,秋草隨著那布偶一起被帶走。
我追出後門:“你們站住!”
秋草忽的回頭朝我撞來,我摔倒在地。
孫哲光叫道:“你要不老實點,我就把她……”說著使勁捏著布偶,秋草被擺弄的左搖右晃。
我怒道:“你住手!”
他的隨從叫嚷:“你別廢話,給我乖乖跟來!”
我氣惱,看向跟在他們身後麵無表情的秋草,終是跟了上去。
走出後門巷口,長街變得寬敞,不知他們要往何處去,又要如何對付我們。
走了大約一盞茶,孫哲光忽的低聲喊道:“大哥,那邊!”
話音剛落,一個男音涼涼響起:“蕭睿,你的口味越換越差了啊。”
四個錦衣玉袍的公子搖著折扇而來,神態悠閑,眉目生得都白白淨淨。
蕭睿停下腳步,眉梢一揚,同樣氣定神閑的步子走去:“你不在東城呆著,跑西城來鬼混,你也看上這一代的姑娘了?”
“哈哈,我是聽說西城有幾個公子夜夜翻牆,以為有什麽絕色佳人,結果……”為首的公子目光掃了眼我和秋草,做出失望的模樣,“聽說你一直想去珝州縵山城學煉丹製藥,到時記得看看你這雙眼睛啊。”
蕭睿笑了笑:“你大老遠從那邊跑來就是來關心我的眼睛的?搖著尾巴拍我馬屁的人還在那排著長隊,你也想來湊個熱鬧?”
“倒真像是條狗。”孫哲光冷笑。
另一個公子叫道:“說起蕭睿身邊的狗,就屬你姓孫的尾巴搖得最勤了吧。”
孫哲光背在身後的手指這時一動,就見秋草徑直上前,揚起手,“啪”的一下在那公子臉上扇了下去。
身後那幾個隨從呆了一呆,登時衝來:“你幹什麽!”
周薪更快,一把將秋草拉回。
那公子捂著臉:“姓蕭的!你竟敢讓人打我!”
“關我何事?”蕭睿一聳肩,“你醜的人家姑娘都看不過去了,我可說什麽了?”
“跟他們拚了!”
另一個公子最先捋起袖管,那些隨從隨即撲來,蕭睿他們不甘示弱的衝了上去。
我忙也跟上,去奪孫哲光手裏的布偶。
混亂裏那布偶被人撕扭拉扯,壓在了身下,毫無人樣。
“快鬆開!”我叫道,“你們快讓開!會死人的!”
一個拳頭啪的砸在了我的臉上。
我氣死,掄起拳頭砸了回去,手腳並用,不管是誰,張嘴就開咬。
“讓開!”
我拚命推攘,終於從底下撿到那隻布偶。
還未爬起,聽到周薪的驚呼:“少爺快看!”
我忙抬頭,秋草側臥地上,捧著肚子,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蕭睿叫道:“別讓她咬到舌頭!”
撲過去以手指塞入她嘴裏。
秋草直接將他的手咬出了血。
方笑豪爬起,驚道:“我去喊大夫!”
“陳,陳二麻子!”孫哲光忙推身邊的隨從,“快去找陳二麻子!”
我推開壓在我身上的幾個人:“秋草!”
她忽的掙開蕭睿,孔慶成身邊的一個公子極快上去扯她,卻差點沒讓她將眼珠子給挖出來。
秋草齜牙咧嘴的凶開他們,雙目通紅如血,轉身朝另外一條巷弄跑去。
所有人都愣了。
我忙追上去:“秋草!”
蕭睿疾聲道:“快追啊!”
夜涼如水,風吹得呼呼作響,月色在地上結了一層白霜,街道兩邊民舍隻剩幾盞零星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