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回到漢東
回去的路上遇上不放心出來找我們的周薪和阿福,得知方度去找官兵了,蕭睿讓周薪先送我回去,他們抄近路去和官兵碰麵。
湖底數年將身子耗空,出來之後未曾好好調養過,現在連移弄幾塊石頭都能枯竭掉我本就不多的真氣,身子著實疲累,甚至有些恍恍惚惚。
回客棧第一件事是吃東西,一碗接著一碗,夥計不斷上菜,周薪他們詫異的看著我,待我終於覺得飽了,我放下了筷子,渾身說不出的莫名失落。
“陽兒……”周薪愣愣道。
“我回房了。”我低聲道。
房裏已備好了熱水,桌上放著一套新衣,桃粉色的對襟襦裙,布料很厚,繡著淺白色流月花紋。
我走到桌邊看著它,頓了頓,轉眸望向鏡子裏的臉,月光恰好灑在妝台前,朦朧起琿芒華色。
眉毛長出了一點點,極淡極淡,臉色白得不自然,是常年未見陽光的蒼色,頭發參差不齊,薄薄的一層,長出新的不知道要過多久。
“初九。”
我看著她,輕輕喚著,一番撕心裂肺。
醒來已是第二日中午,天下起蒙蒙細雨,棧外一棵大榕樹被雨水打的淅淅瀝瀝。
蕭睿他們在收拾東西,因在官府露了身份,怕被他爹追來,他們將行裝盡量簡便,也舍了一匹馬車。
清容牙關很緊,一夜拷問,卻隻能從她的隻言片語裏猜出這塊玉是她偷來的,若不送回去,她會死得很慘。
我想自己去牢裏找她問清楚時,幾個行色匆匆的官兵從門外進來,帶來的消息是清容殺了兩個獄卒要逃走,被弩箭射死了。
胡天明將這塊赤血玉給了我,要我收著,蕭睿問我今後有什麽打算,我不知道要去哪了,想了很久,最後決定先回漢東,找一個地方調理好這具身子。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珝州縵山城,珝州在曲南,要從華州直接南下,我便搭了他們的馬車,打算在華州古道城離開。
窗外雨景如煙,他們一直在閑聊,什麽清州的美酒,華州的戲曲,半水的雲石,淩北的冰雕,還有珝州的美人。
半日的功夫,我們到了徐官城。
徐官城雖為鄞州邊界,繁華卻不輸浩尚,他們在城裏買幹糧,買衣裳,最後幫我辦了張戶籍,浩尚人氏,名字蕭陽兒。
這個姓氏他們爭了很久,每個人都想我隨他們姓,最後蕭睿一拍桌子:“我是大哥,你們聽我的,就隨我的姓!”
“那陽兒要姓蕭的話,豈不是要當少爺的妹妹了。”周薪回頭,“陽兒陽兒,要不你就叫我家少爺大哥唄。”
“這樣好啊!”胡天明忙道,“那我不是最小的了!我就是五哥了!陽兒是我們的六妹!”
我安靜望著戶籍上的名字,這樣一個新身份於我著實再好不過。
我抬起頭,認真道:“我比你大,大兩歲。”
他根本不理會,興衝衝的將雞腿夾到我碗裏:“來,六妹吃。”
就這樣,我成了他們的六妹。
離開徐官城,我們繼續南下,進入了萍宵項州,兩天後到了項州去歸鄉。
去歸鄉是處名勝之地,古時萍宵不屬中土,為蠻夷,苗疆,胡漢雜居,直到八百年前出現了一個喜好東征西戰的皇帝,才把它收入了華夏之境。
在這之前,去歸鄉一直為邊塞要處,去歸去歸,去戰軍士幾人歸,歸來幾人家還在。
晚上在一家客棧入宿,我們聚在樓下大堂吃飯,這裏的人大多豪邁粗獷,常常一人帶話,滿堂皆應。
蕭睿和胡天明一下子融入,和他們聊得興致勃然,我們坐在一旁,不時也被逗得大笑。
聊到近郊一個小夥看上了一個姑娘,追求時出了許多奇思妙想,一個喝得醉醺醺的白發老翁爬起來:“這算什麽!我年輕的時候比他還勇敢,我媳婦想要星星,我就自己花了兩個月在湖邊悄悄蓋了個竹屋,拉了條小舟,半夜把她叫起來去到湖中央,我伸手一指,說,看!媳婦,滿湖的星光都是你的!”
“哇!”
全場鼓掌,我也跟著拍手。
老翁笑起來,朝門口望去,停住了視線,打了個酒嗝。
我們皆循目看去,一個年輕俊美的白衣公子被夥計迎進,身姿挺拔修長,身後跟著一個抱琴少女。少女容色如玉,一襲紫衣小衫,頭發輕挽,垂著珠玉墜簪,雙眸靈動如水。
他們抬眸望來,少女眉頭一皺:“看什麽看!”
白衣公子收回視線,忽的一頓,眸光朝我望來。
觸上他眼眸,我背脊莫名冒出一絲涼意,他淡淡皺了下眉,回頭跟著夥計上了樓。
“看這打扮,不是書香門第就是世家大族的啊。”有人叫道。
“那姑娘真標致啊,比城裏醉韻樓的招牌姑娘都好看!”
“哎,老趙,寫得啥名字啊?”
櫃台上的賬房先生撥了撥算盤,一揮手:“去!這哪能說!”
夥計擦著酒瓶湊過去,嘿嘿一笑:“叫卿湖,這怪名字,哎,有姓卿的嗎?”
“有啊!”那醉翁嚷道,“古時胥國國姓就是卿。”
“我怎麽記得是原啊?”
“去!就是卿。”
……
氣氛繼續熱鬧,我望向窗外,夜色很靜,月光清冷,偶爾有路人經過,會被歡聲笑語吸引,探頭張望。
我驀然想起那個夢境,一個女音柔聲低語:“……我們沒有上輩子,我們是初杏山澗最古老純淨的靈……”
靈……
“師公,那靈是什麽怎麽來的呢?”
“因天地而結,死後又散於天地,無影無蹤。”
“就是灰飛煙滅嗎?”
“嗯,可以這麽理解。”
窗外落花飛柳,冷月疏淡,萬丈紅塵裏美景無數,若真煙消雲散,那著實可惜了。
第二日起得早,下樓時看到方笑豪和昨夜那公子坐在窗邊。
方笑豪同蕭睿他們一樣,每日所穿都是公子哥的錦衣玉衫,風度翩翩,頗具氣度。
那公子不同昨日的白衣,換了身青衫緩帶,兩鬢碎發垂落,多了幾韻賢士風骨。
窗外飄著細雨,微風徐來,他們這對飲模樣實在清逸出塵。
我邁下台階過去,恰逢那公子起身,淡笑:“去日天高遠,不知今後是否還有機會再相見對談,但願再聚吧,別過了。”
方笑豪也立起,揖禮笑道:“卿兄路上順風。”
那公子回身,淡淡望了我一眼,朝門外走去,坐在旁邊桌子的兩個少女起身,背劍的那個去馬廄牽車了。
“陽兒。”方笑豪叫道。
“你們怎麽聊上了。”我坐下道,“你心情不錯呀。”
他一笑:“你聽過拂雲宗門麽?”
我點頭:“聽過。”
怎會沒聽過,拂雲尊者是師公最要好的幾個老友之一,今年五百多歲了,每次見麵都喜歡捏我的臉並塞糖給我。他袖子裏全是糖,我好奇問他放那麽多幹什麽,他嘿嘿道身邊小孩子多,塞幾顆糖說不定人家能記著他一輩子。
拂雲宗門在滄州鶴山,環境清幽雅致,山穀空曠,人稱‘鎖閑雲,借清風’。它與江左行登宗門,珝州縵山城,淩北天淨宗門合稱為四大宗門。雖不及昆侖八派來得悠久,但數百載下來,也有能與之相抗的實力。
同其他宗門所設的尊卑一樣,宗門裏為尊者,長老,仙師,弟子,和門人。雖然在上麵隻靠天資靈根,不分權貴名望,但畢竟尋常百姓能接觸到修仙習術的極少,所以那些宗門裏幾乎都是貴族子弟,有可能山門掃地的門人就是哪個刺史的千金。
方笑豪道:“方才他來問路,我們便聊上了,他得知我們要去給阿光找藥,建議我去拂雲宗門。”
“可以啊。”我說,“拂雲宗門和縵山城皆以煉丹製藥見長,比起來拂雲宗門更近一些,人也好說話一點。”
他輕歎:“可是拂雲宗門三年前便不收徒了。”
“不收徒?”我皺眉,“為什麽?”
他搖頭:“不知道,不過方才這位公子在拂雲宗門上認識一位仙師,他說我可以去找那個仙師,能不能拜入門下不一定,但是求到一些藥丸不是問題。”
我朝門口望去,他們早已走了,我笑了笑:“這樣也行,其實不一定非要有認識的,那些救人的丹藥在拂雲宗門上是很好求的。隻不過世人老覺得這些宗門皆高高在上,望而卻步罷了。但真要比起來,縵山城收徒簡單,可製律嚴謹,求藥更難。”
他一笑:“這麽說,真的是去拂雲宗門比較好?”
“嗯。”我點頭:“若不急於拜師,還是去拂雲宗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