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驟然驚變
天沒亮山門是不會開的,若從後山離開,崎嶇山路我要多走上五日,最後我在子清殿後的山叢裏設陣睡覺。
醒來後天空灰蒙蒙的,陰鬱似要下雨,我在心底歎罵了一聲,抱起包袱離開。
但出乎意料,一向熱鬧的膳食閣大門緊合,我叫住幾個行色匆匆的宿客詢問,一個莫名興奮:“他們說長老有大事要宣布,宗門所有人都去拂雲大殿了,大概是找到凶手了!”
這麽快?
我將包袱掛在肩上,跟上他們,到了一個石台分叉路口時,我繞道上了一個斜坡,從西北的水光閣下去。
拂雲大殿在拂雲廣場之上,百階玉石,玉瓦石柱,東、西、南三麵的三十六扇水光玉門大敞,紗幔輕舞,白光澈亮。
如我所想,拂雲廣場此時十分熱鬧,遠遠便能看到上千個宿客被數百門人攔在了東南兩麵的廣場上。我從西北台階悄然上去,沒有受到阻攔。
殿上滿是人頭,四麵八方,水泄不通,一青長老站在正北寬闊的長台上,正徐沉說話,聲音夾著他的渾厚元氣,饒是跟我隔了百丈距離,仍是清晰無比。
“……吟淵之穀五常陰陽,逢一百八十年一劫,劫曆二十年,二十年內靈氣流布鶴山,地火斷燒。是以,宗門專以靈符強聚靈氣,以保盛火不熄,此為宗門之秘,唯宗主,長老知曉。三年前新劫伊始,為避免橫生禍端,宗門決議二十年內不再收徒,也禁令門人弟子靠近金台殿,闕光宮等煉丹之所,其餘顧慮隱患都被一一排查,卻獨忘了家賊難防。”
全場寂靜無聲,我傻了眼。
地火是拂雲宗門的秘聞,這件事確實隻有少數人知道,長老們對外皆稱吟淵之穀下的大火是幾代宗主費盡畢生心血,以真氣燒出的橙天光。
而地火逢一百八十年斷燒之事,我從未聽過,但我清楚知道那地火外泄絕對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那吟淵之穀下有隻我探尋不到的東西在猛撞。
半個真相,半個假相,一青長老為什麽要這麽說。
其餘六個長老立在他身邊,皆麵淡無波,眸光安靜卻不怒自威。
“現有以下十七名仙師。”一青長老望著手中卷軸,沉聲念道,“一青長老之徒,青途,青端,青塵;安存長老之徒,妙明,妙德;水英長老之徒,舉池,舉文;貞風長老之徒……”
聲音飄蕩在大殿上空,所有人噤若寒蟬,念了近二十個名字後,他微頓,道:“此十七人竊得宗門之秘,在靈氣外湧時以九星玉私聚地火,現三人已承認此舉是為創練秘術,妄圖謀害長老,欺師滅祖,重建拂雲宗門之序。”
全場瞬間嘩然,紛鬧自四麵八方響起,久久不歇,唯獨高台上的長老們,如神祗般屹立。
“八人已遭地火焚燒,剩下九人諒其尚未害人,遂毀去元丹修為,斷盡筋脈,逐入長德宮,永世不得出殿。”
所有人再度沸然,我攥緊包袱,心生涼意。
拂雲宗門向來仁厚寬慈,幾個長老都是最好說話的,那些仙師雖然心存不軌,可畢竟還未害到人。毀去元丹修為和斷盡筋脈已經很嚴重了,還要逐入長德宮,相較於長老們的平日行事來說,這未免罰得太重。
我莫名覺得他們在隱瞞什麽,因為就算是仙師以下犯上,長老是受害者,可殘害宗門長者之事說出去還是會大損拂雲宗門的顏麵的。
難道發生了什麽比這更嚴重的事嗎?
讓他們不惜自損顏麵去遮掩它?
“除此十七名仙師,另有八名仙師,”一青長老續道,“安存長老之徒,妙棋,妙洄;文心長老之徒,見宣,見琴,見璋;拓筆長老之徒,溪菴……以上八人,以人肉血骨煉製邪丹,戕害百人,與天道所悖,為人性不容。已有四人橫死,死者不得入拂雲仙堂,生者毀去元丹修為,逐出宗門,送至青林縣,交由官府查辦。”
他收起卷軸,道:“人心不古,貪婪求欲,自今日起,拂雲宗門再不收仙師弟子,再不贈丹藥靈方,所有煉丹室封印緊閉,若有違規者,不再以仁厚相待,擅闖即死。”
他的聲音始終不緊不慢,沒有過多的情緒波瀾,但卻擲地有聲,鏗鏘如擂鼓。
全場掀起的巨浪若排山倒海,因為這不僅僅是在宗門,更會波動到天下,波及到江湖,以及朝堂。
這個決定顯然是七個長老一起下的,拂雲宗門共七十位仙師,如今一下子便有二十五位出事,而剩下的仙師,誰能保證他們就是清清白白的。若我是這些長老,我也會覺得心痛心寒,和悲涼吧。
這時,一個仙師慌忙跑上台,俯在最旁邊的安存長老耳邊低語。
安存長老接過他手裏的畫卷,慣來嚴肅的臉少見的出現驚愣,他急急走向一青長老。
一青長老聽完他的話後也一愣,看了那幅畫卷一眼,再抬頭望向那名仙師,聽不清問了什麽。
那仙師回答很快,而後一青長老轉身走下石台,在陽長老匆匆跟上。
台下眾人皆不解的看著兩個長老離開,安存長老朗聲道:“溪菴,妙棋,知塵,青執,妙洄,見璋,見宣,見琴仙師座下弟子速去文宣堂。其餘仙師領弟子回去,各行己責,按部就班。”
台下頓時嘩然。
我一頓,找到凶手了。
我轉身離開,同樣走的近路和小道,從文宣堂另一旁的斜徑貓了下去。
就算隻有那幾個仙師的弟子可以來,卻也將文宣堂殿外的空地擠得裏三圈外三圈。
兩張長桌拚在大殿門口,桌上呈著很多東西,曹琪婷和周薪方度在整理。
一青長老和在陽長老正在同蕭睿和方笑豪說話,留給我的是背影,見不到他們的神情,連唇語也無法猜測一二。
過去好一會兒,人群朝兩邊散開,有數人被押來跪在中間,其中四個手腳綿軟,癱趴在地,腰間懸著的是仙師的水木小牌。另外幾個弟子跪在一旁,一個女弟子恰是我搶了她衣裳的那個,名叫泉橋。
人群喧嘩沸騰,不少弟子甚至控製不住想衝向那幾個仙師,焦急喚道:“師父!”
曹琪婷理完東西,看向幾個長老,恭敬道:“可以開始了。”
長老們點頭:“嗯。”
所有人都朝曹琪婷看去,她沒有一絲緊張,環掃了眾人一圈後,拿出幾張寫著人名的紙片,一一放在長桌中央,沒有累牘開場,直接道:“第一個被發現屍體的是妙棋仙師,第二個是知塵,第三個是見宣,第四個是溪菴,第五個是見琴,第六個是見璋,第七個是青執。”七張紙片鋪開,她撿起第二張和第四張,道,“其實最先遇害的人是溪菴仙師和知塵仙師。我打聽過,在妙棋仙師和見宣仙師遇害之前,溪菴仙師和知塵仙師便已消失數日,這些其弟子可以作證。”
“對!”那邊不少弟子紛紛點頭。
“溪菴仙師死因不明,因為她被碎為六段,且泡在水裏嚴重腐爛。知塵仙師死於全身筋脈盡毀,但屍身完整。”她看著第二張紙片,道,“發現他屍體的是楊尊者的隨從,他當時以為知塵仙師在那打座,第二日下山前發現他仍保持不動,這才上前詢問。”她放下紙片,撿起第三張,道,“第一個被發現的妙棋仙師應是死於第三個,妙棋仙師死在自己屋中,渾身發黑,腸穿肚爛,而且爆眼長舌。她很可能是先被下毒,凶手在勒死她的同時並以刀捅她,事後房間被清理過,還染過熏香。”她撿起一本冊子,“晨曦宮有許多課業,妙棋仙師住於晨曦宮東端,每日有近百個門人弟子從她南窗經過。她死於白日,而晨曦宮全天隻有未時二刻至未時六刻這半個時辰是全部填滿課業的,也隻有這半個時辰內基本不會有弟子經過。要想在半個時辰內清理幹淨房間,一個人絕對不夠,凶手至少在兩個以上。我們曾設想過其中一個必是晨曦宮的弟子,但我查過那段時間的出勤冊,晨曦宮的弟子隻有五個不在,其中一個是意外死於一個月前的泉渠,另外四個被一青長老喚去曬藥材了。”
“凶手為什麽要清理房間?”一個弟子忽的出聲打斷她。
曹琪婷朝他看去,道:“因為凶手想要曝屍。”
“曝屍?”
“他想要轉移妙棋仙師的屍體,他要在他們死後繼續羞辱他們,讓眾人都看到他們的死相,但當時沒能成功,被其他原因打斷了。”
“你可有證據?”
曹琪婷道:“你聽我說完。”
她撿起第四張紙片:“見宣仙師修為不凡,逃出一場小火不是問題,但他的屍體被燒焦燒枯,已推不出凶手在這之前是否對他做過什麽。”
“第五個。”她撿起紙片,“見琴仙師,他被凶手製成了人偶,以幾個輕巧的機關將屍體從江海閣南堂後吊上去,見琴仙師正是死在自己屋中的,我去過他的房間,雖被打掃的很幹淨,可是有些地方的血漬是除不淨的。”
“青執仙師死於第六。”她垂下眼睛撿起第六張紙片,始終清淡的眉目終於露出一絲難過,“青執仙師被一刀割首,凶手殺他隻因為想要他的麵皮。而見璋仙師。”她拿起最後一張紙片,“他死於拂雲宗門禁地,凶手故意引我們而去,一是為了向我們挑釁,二是為了……”她沒再說下去,看向一青長老。
一青長老沒說話,神色淡然。
二是為了引他們去宿沉長廊,為什麽要引過去我不知道,但一青長老一定知道了,並且不想讓曹琪婷說出去。
曹琪婷續道:“二是為了讓我們找到青執仙師的屍體,畢竟他是無辜卷入。其實從知塵仙師和青執仙師的屍身可以看出,凶手很有目標性,對旁人他們會有足夠的‘仁慈’。”
……她還真會編。
她麵不改色的放下紙片,拿出一本小冊,看向那癱趴在地的四個仙師:“妙洄仙師,你認罪麽?”
一個麵貌四十上下的女仙師抬起頭望向安存長老,淩亂發髻被風吹動,眼眶通紅,沒有說話。
安存長老回望她,眸色冰冷而無情。
曹琪婷頓了下,道:“幾個長老查出,妙棋仙師和見宣仙師等人為了私心,早年強綁了近百人為藥人,藏於後山崖下的地洞裏,以各種殘忍手段試藥,煉藥,甚至虐殺。”
全場躁動不安,那些弟子麵麵而望,難以置信。
曹琪婷翻開一本冊子,伸臂對著地上的四個仙師,道:“四位仙師,這些記錄你們還有印象麽?你們著實應該慶幸我們已找到了凶手,不然你們的下場可不止是被廢去修為這麽簡單。”她抬起眸子看向人群中一個女弟子,道,“對麽,天瑾師姐。”
所有目光刹那朝這女弟子望去,她愣愣的睜著眼睛,茫然無辜的看著大家,皮膚白嫩無暇,小眼小嘴小鼻。
“出來。”一青長老沉聲道。
她抿唇,頓了頓,從分開的人群裏走出。
“長老,你,你們不要信她,我什麽都不知道!”她慌聲道。
曹琪婷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看向另一旁:“常秦師兄,你打算將天瑾師姐一個人置於風口浪尖麽?”
我朝她的目光望去,不由一頓,這男子我不陌生,麵貌平平,身材不算健壯,正是昨日抬擔架送我去寒殿,卻盯著我的臉老半天,聲音又尖又細的男子。
他斂眉,走了出來,看著曹琪婷,聲音很冷靜:“你懷疑我?為何?”
曹琪婷朝跪在泉橋身旁的弟子望去:“善華師兄,你昨夜去後山做什麽?”
那弟子腦袋埋得極低,半響,低低道:“偷,偷畫。”
“誰讓你去的?”
那弟子搖頭,聲音緊張發顫:“不知道,隻是一封信,裏麵,裏麵有三十兩銀子……說偷到了,再給我一百兩。”
“出手可真大方啊。”曹琪婷道。
那弟子將頭埋得更低了。
曹琪婷看向泉橋:“當初也是有人寫信要你跟蹤我們並給我們下藥的,對麽?”
泉橋唇色發白,艱難的點了下頭。
曹琪婷問其他幾個跪著的弟子,他們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