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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欺軟怕硬

  筒中液體清鵝,不知兌了什麽,涓涓流過水道。


  其中一脈流至北端時,因石碑所阻而改了方向,朝兩座銅像而去。


  水流觸及銅座,整片河圖之譜縈光大現,那玄鳥銅像忽的蘊出一隻淡色幻影,清琿如滄月,展翅丈餘,繞著整片石台盤旋,落在了東南一角。


  甄坤叫道:“是那!快!”


  身後的吳挽挽淡淡道:“厲害,我來這裏這麽多次了都不知道是這樣進去的。”


  我訝異:“你來過這裏?”


  她看我一眼,不做回答。


  一道闊大的石門在地上洞開,黑霧隱隱,沒有一點光亮。


  楊修夷上來接我,吳挽挽假模假樣的守在玉弓身邊照顧她,容色淒婉哀憐,手指緊緊的捏在袖子上,不時朝我看來。


  我著實討厭被人威脅,自然麵色也不好看,沒想楊修夷麵色比我更差,抬手隨意搓掉些我臉上結塊的血漬,冷冷道:“走吧。”


  落地時我往台階下望去,數萬行屍仍麻木跪著,我好奇:“他們怎麽……”


  他頭也不回的朝前走去:“暫時不用管。”


  “他們有意識?”


  “嗯。”


  我皺眉:“你怎麽了。”


  鄧和出聲道:“姑娘,他們想讓我們幫他們往生。”


  我一愣,難以置信的朝台階走去,望向那些行屍。


  有意識就表示魂魄尚在,眼前這些枯槁泛黃,瘦骨如柴,是正正宗宗的行屍,而行屍怎麽可能會有魂魄。


  他們抬頭看著我,雙目呆滯無神,渾濁如泥。


  楊修夷的聲音不悅響起:“過來。”


  我轉過頭去,他微皺著眉,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你到底怎麽了?”我問。


  他沒理我,轉身就走。


  我想起唐采衣還在洞裏,道:“為什麽要去下麵,我想回吳府了。”


  “這就是回吳府的路。”


  我抬頭看了眼朱砂穹頂:“不是上麵麽?”


  “你走不走?”他冷聲道。


  我一頓。


  鄧和溫然道:“姑娘,這條路回不去了,陣法被臨時打亂,未來得及布好回去的路,隻能一層一層離開。”


  我如若未聞,直直看著楊修夷,我剛死裏逃生,仍驚魂未定心有餘悸,他怎麽還這樣凶我。


  他回過頭去,就要邁下洞口,我叫住他:“你站住!”


  他停下來,背對著我,微抬起頭看著前方。


  周圍的人朝我們望來,誰都沒再動。


  我深吸一口氣,道:“楊修夷,我想上去,帶我上去。”


  他冷冷道:“上去幹什麽?”


  我咬牙:“帶不帶,不帶我自己爬。”


  說完轉身走下台階。


  他身形一晃,擋在我前頭握住我的右腕,微怒道:“別鬧了。”


  我將手用力抽回:“我不走,要走你們走!”


  “你敢不走!”


  “我就不走!”


  他雙眸冰冷,清透澄亮的黑眸居高臨下的凝在我臉上,入鬢的濃眉皺的很深。


  這肅容模樣真的比師尊還要可怕淩厲上許多,難怪師父老說他沒什麽本事,打架贏了全是因為他氣勢迫人。


  眼下我真的有點怕了。


  四目相接,暗湧浮動,我就要掉頭時,他終於一步上前,伸手攬住我的腰,淩空一躍,轉瞬落在了破亂的洞口外。


  地上一堆砸的稀巴爛的血肉,我以為那些怪物會將我的靴子撕得破破爛爛,好在沒有,也沒被陶的多幹淨,許多血肉模糊在裏麵。


  我將它倒淨,和著粘稠血水穿回腳上。


  楊修夷站在一邊冷冷的看著我。


  我站起身道:“楊修夷,我很生氣。”


  “我也是。”他道。


  我忍無可忍:“你到底在氣我什麽!”


  他目光冰寒的看了我一眼,朝裏麵走去,黑暗中衣袂風聲一晃,旋即亮起一線芒光:“你又在氣我什麽。”


  我暴跳如雷:“站住!”


  他不予理睬,身影筆挺,借著手中那顆夜光石自若的下了斜坡。


  我快氣炸了,衝上去拉住他:“你口口聲聲要我跟你成親,夫妻之間不應該親密無間,有話就說麽!”


  他終於停下,回頭看著我,手裏的夜光石將他的清俊眉宇添了層月夜亭水般的清冷柔光,不緊不慢說出來的話卻氣人得很:“算你是對的。”


  怒火嘩的將我僅存的忍耐給燒的一幹二淨,我轉身就走:“你別再跟著我了!”


  “初九!”他飛快拉住我。


  我掙著想要抽回:“放開我!”


  他力氣著實太大,我被壓得死死的,心頭的怒氣越來越旺。


  他將我拉入他懷裏,歎道:“我不想說是怕我會忍不住要罵你,我舍不得。”


  我一頓,抬起頭氣呼呼的看著他。


  他認真道:“你在崇正郡裏醒來的第一個晚上,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可還記得?”


  “哪句?”


  “你說你不是好人,你也不想我當好人,以後遇到危險都要第一個跑,不能一個人撐著,如果我死了,你該怎麽辦。”他抬手將我臉上那些結塊的血漬用力搓下,我痛的齜牙,他不悅道,“那你又有沒有想過,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你了,我要怎麽辦?你看看你的頭發和衣服,再看看你的腳,為什麽每次你都會這麽狼狽?”


  我揉著臉,心底生出愧疚:“我,我是為了救人,如果我沒進去,說不定她們現在已經……”


  “你救人誰救你?”他眉頭一皺,“你忘記你的身子為什麽變成現在這樣了?當初你的腰為什麽會被妖猴撕開?你開膛剖腹以後那幾個女人扔下你就跑了你不記得了?吃了那麽多次虧你為何不長記性,有人推著你去火海裏救人了麽?”


  我垂下頭:“師,師尊說過不能見死不救,誰都有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我,我不也是經常受著別人的好啊。”


  他抬頭看向黑幽幽的斜坡盡頭,沒有說話,仍是氣惱的模樣。


  我小心伸手,拉住他的衣衫:“楊修夷,以後太危險的地方,我不去了。”


  他長眉微軒,褪去些怒意,低聲道:“方才我從陣法裏下來,恰好看到你砸斷了自己的腿,初九,我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沒用。”


  我抿唇,輕喚道:“琤琤……”


  他皺眉:“別鬧。”


  我弱弱的鬆開手。


  沉默一會兒,他輕聲道:“你還是鬧吧。”把衣衫遞給我,“拉著。”


  我直接握住他的手,被他反手抱在掌心裏。


  “那我們不吵了。”我笑起來。


  “我沒打算跟你吵。”他哼道。


  “你剛才跟我吵了!”


  “是你逼著的,”他又皺眉,“我本來就打算一個人生會兒悶氣,等靜下來再跟你算賬。”


  我噗嗤笑出聲。


  他也笑了,理了理我的碎發:“走吧,先去找唐采衣。”


  我一愣:“你知道她沒死?”


  他牽著我走下斜坡,淡淡道:“她要是死了,以你的臭脾氣剛才要麽跟我大吵一架,要麽就冷著臉一天不理我,哪還有性子把我叫到這裏。”


  “會麽?”


  他側目,給我一個“我早把你看透了”的眼神。


  我想了想,拉住一旁的洞壁:“還是不去找她了。”


  “嗯?”


  我鬆開他的手,彎下身子從他靴子內側取出匕首,然後在一旁土牆上刻字,讓她小心跟在我們身後,我會給她留記號。


  “好了。”我回身道。


  楊修夷看著牆上的字:“這樣對她來說太危險了。”


  我點頭,道:“可是比起將她帶出去麵對吳洛,她寧可選擇這樣的危險。”


  玉弓那件破破爛爛的外衫能遮住她多少呢,怕是胸口都遮不住吧。


  我將匕首擦了下,插回他的靴子裏,小心入鞘,想到了什麽,抬頭道:“這裏是孤星長殿,對麽?”


  “嗯。”


  我起身:“可是孤星長殿不是在溟海麽?怎麽會在德勝城地下?”


  他拉起我的手往洞外走去:“還記得界門麽?”


  “師尊沒有多教。”畢竟我也學不了那麽高深的東西。


  “那你知道哪些地方可以打開界門麽?”


  我回憶了下:“祥瑞之地,陰邪之境。”


  “嗯。”楊修夷點頭,“春鳴山就是個祥瑞之地,所以那些仙娥能來這裏。不過不僅是六界界門,那些混元界和飄浮於地宮八盤上的浮城皆可在此設棧,比如當初的崇正郡。”


  “你的意思是,這裏是一座浮城,而不是德勝城腳下?”


  “嗯。”


  我越發迷惑:“可,可是師公說過,四海八荒裏,我們凡界與外界不同,我們有天地結界所護,界門怎麽能那麽輕易就打開?”


  不知不覺已走到洞口,他停下來,看向底下的萬千行屍:“初九,你見過這樣的行屍麽?”


  我搖頭。


  他雙眉微蹙,生出些憐憫:“即便有天地結界,也不可能做到完全閉合,否則人死後的亡魂如何去往陰司?”


  長風自下而上,將我們的頭發吹起,我看著那些行屍,道:“難道有人打開了德勝城的界門,將他們關在了此地?”


  “嗯。”


  我起了好奇:“你如何知道這裏的?這跟你在九龍淵所忙之事有關係麽?”


  “算是有關。”他眺向正北那顆紫星,“初九,若我說,我想借此孤星長殿之力,將整座德勝城變為崇正郡,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狂妄了?”


  我瞪大眼睛:“你瘋了!”


  他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斂眸虛望著:“我是瘋了,你半生飄零之苦,拂雲宗門亡毀之恨,我時時想要向那些人討回。”


  他微仰著頭,迎著那顆紫星,清俊容顏比平日還要森冷,卻又帶著一股神采,是一種堅韌的自信和隱恨。


  拂雲宗主在楊修夷心底的地位一直不淺,老宗主與師父百年情誼,他是看著楊修夷長大的,楊修夷對他也一直如師公那般敬愛尊重。


  那日那場紅蓮業火,我始終不敢去想楊修夷是抱著什麽心情設的垂天之幕,眼睜睜看著老宗主灰飛煙滅又是何等心痛和難過。


  我一去想,便會為之淒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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