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待我太冷
我訝異的看著那個“小孩”,嘴巴半張。
元族我從未見過,相傳他們個頭矮小,模樣醜陋,隻在傳說中出現,而且常常被醜化為地獄小鬼的形象用以嚇唬那些不聽話的小孩。
關於元族有一個最出名的故事,叫做昶辭矮兵,說起來應該無人不知的,因為它是茶樓的說書先生們最愛講的一段,雖然真假尚不可知,但流傳甚廣。
四五百年前,東黎三分天下,分為卞金,龍圖,昶辭。
卞金因鴻儒之難一事極快為龍圖所亡,龍圖當時占據中原四分之三的版圖,與占據曲南的昶辭隔著清州花瑩郡相持。
旬德元年六月,龍圖大將張雄揮兵南下,昶辭派趙鴻鵠率軍應戰,兩軍在珝州永城一帶展開決戰。
就在龍圖即將擊潰昶辭主力時,昶辭宮廷秘養的巫師玄士們向溟海元族借兵,五萬個頭矮小的輕兵從南州方向趕來,抄後偷襲龍圖,龍圖後營大亂,急急退兵,朝西北逃跑。
昶辭窮追猛打,到了平佳,也就是今滄州九龍淵一帶時,昶辭大將趙鴻鵠忘恩負義,以這些矮兵為餌,誘龍圖大軍深入到九龍淵,他們抄後圍堵,將龍圖南征大軍全殲,那些矮兵也身死平佳。
經此一戰,龍圖實力大損,昶辭趁機占據了漢東九州。
永城一戰青史上確有其事,可是這五萬元族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了。
我湊到楊修夷身邊,低聲道:“會不會隻是看到我們覺得新奇,來偷偷張望的?”
實在也沒能問出什麽,楊修夷大掌一鬆,這人摔在地上,慌忙爬起,狼狽逃走。
楊修夷看著他的背影,墨眉微合:“我總覺得這裏很不尋常,透著些古怪。”
我一笑:“無礙,就如你所說,水來土掩。”
他回眸望我,將我吹亂的頭發輕輕梳理:“走吧,別凍到了。”
睡前我們在整片北島設了許多陣法,甄坤和呂雙賢一組,孫深乘和楚欽一組,分別負責守上半夜和下半夜。
我們三個女人睡在最裏邊,我怎麽都睡不著,愣愣靠著洞壁,捏著垂在腹前的頭發。
孤星長殿據劉易先生所說是在溟海一帶,楊修夷在入陣找我之前設列了許多可能,並逐一做了安排。其中一個安排是派人來溟海接我們,滄州離這裏那麽遠,真不知我們還要等上多久。
還有我在孤星長殿中靈息出體之事。
那些我以為被濁氣侵蝕已經殘缺的記憶,那些在我神思渾濁之時的沉浮虛影,其實一直留存在我的體內,不曾湮滅。
爹爹,娘親,族人,姑姑……
我垂下眼睛,想哭,但又覺得沒資格哭。
不論如何,出島之後一定要盡快去平州,一定要找到那些人,必須讓他們以血來償。
哪怕他們蜷縮九重雲瀾之上,藏匿詭譎地府之中,哪怕我時日無多!
心裏悲憤,我捏緊拳頭。
大地忽的一顫,我微愣,一動不動。
安靜良久,什麽都沒有,也許是錯覺吧。
一旁的唐采衣和玉弓睡得很香,我俯身給她們摁了摁薄被,躺了下來。
餘下幾日,我寸步不離的守著玉弓和唐采衣,洗臉洗澡,換衣喂飯她們都乖乖配合,唯一不要我幫忙的就是如廁和換貼身衣物。
楊修夷又跟在吳府時一樣,成日忙著,帶著那堆人滿海島的跑,有時甚至子時才回來。
我每次問他忙什麽,他皆從袖子裏翻出一疊厚紙扔來,密密麻麻的星序排位和地宮演算,能讓我瞬間生出困意,頓時什麽都不想問了。
時間一晃七日,我在洞裏燒水洗了個澡,帶著玉弓唐采衣一起在沙灘上擺了個滌塵陣,趴下曬太陽。
呂雙賢抱著柄劍坐在一旁給我們講故事。
海上島民有諸多傳聞,有說每隔三十年海上浮空會出現萬丈霞光,神龍騰起。有說常在除夕夜間,聽到海灘上有女鬼唱歌,音同哭聲。有說誰家衣櫃裏常年有個小孩蹲在那,陰森傻笑的盯著你看,手裏捧著顆模糊的人頭。
唐采衣說要解手,我嗯了聲:“快去快回。”
呂雙賢看著她的背影,輕歎:“吳二看著是真可憐,媳婦死了,妹妹傻了,唇紅齒白的臉蛋也毀了。”
我也輕歎,唐采衣沒死,死的是吳挽挽。吳挽挽這一生多舛孤苦,但願來生別再有此命格,一世長安。
呂雙賢忽的好奇道:“對了少夫人,你……”
我瞪他。
他訕訕改口:“是姑娘,田姑娘。”
“你想說什麽?”
他一臉八卦:“桑霖是誰?”
我一愣:“你怎麽知道這人的?”
他麵色古怪,舔了下唇瓣:“以前聽豐,豐叔提過四五次……”
我垂下頭,撥弄著身前沙子,沒說話。
對於討厭的人,類似於潑婦柳花,禿頭阿三之流,我會不時掛在嘴邊嘀咕上幾句。但真的痛恨到骨子裏麵的,我這輩子都不願再想起,比如清嬋,比如君琦,比如桑霖。
桑霖長我四歲,卻要叫我一聲師姐,比起那對砍我手指,偷了師父五十兩銀子下山的姐妹,桑霖將我欺負的更甚,雖然一開始是我的不對。
師父帶她上山時她的身世很可憐,自小流浪,幾經人販子轉賣。後來一個大戶人家的老爺失手打死了夫人,她被買去當替死鬼,在牢中被人打得皮開肉綻,屈打成招按了罪狀,所幸為師父所救。
這番曲折經曆令人唏噓,是以,整個望雲崖上下待她尤為關照,一向對我橫眉豎眼的楊修夷都讓豐叔送了些珍貴的藥膏紗布過來。
一開始桑霖膽小話少,師父就讓我這個當師姐的多多開導她,於是我時常拉著她扯東扯西,給她講好玩的故事,幫她洗衣服,端尿盆,送飯擦桌,裏裏外外忙的不亦樂乎。漸漸的,她的話多了,最後慢慢的可以下床走動,甚至修文習武。
有我這個傻子當比照物,不論是誰都會被我襯托的聰穎機靈,桑霖也如是。
那時我的心智雖然剛剛開竅,但尋常人的七情六欲,貪嗔癡念我一應具有,嫉妒之心也不可少。而師父他老人家向來不吝嗇對人的誇讚表揚,他對桑霖的讚許更是成日掛在嘴邊。一開始我羨慕佩服,到後來師父拿我比較的次數越來越多,加上桑霖望著我的眼神愈漸得意譏諷,我的心頭不由又酸又辣。
嫉妒作俑,我再不想跟她玩了,埋頭學自己的,吃自己的,再不幫她洗衣端飯,也不同她說話了。
她很快便發現我的不對勁,好幾次來找我,我氣惱的讓她別煩我,她卻不依不饒。
一日晚課結束,她又來煩我,我沒理會,她忽的拉住我,直接就道:“師姐本就是個傻子,不如我也是正常,你究竟要與我計較到什麽時候?師父他老人家都沒嫌棄你是個傻子,還將你悉心栽培,你應該慶幸師父找了個正常人來繼承他的學識與德才!”
這次真的將我氣得快要炸掉,我腦袋一熱便不知天高地厚的恐嚇她,若是再煩我,就讓師父把她趕下山去。
我自然沒這個麵子,她應也知道,可是她一方麵喊我傻子,一方麵卻又覺得我這個傻子會陷害她,於是她便先下手為強,來陷害我。
我因巫書未背全被師尊罰站,忍不住頂嘴一句,被師尊大罵,第二日師尊心愛的盆栽就會在我路過不久後死掉。
我笑師父天天穿白衣,模樣可奇怪了,第二日師父的衣裳就會多出許多火燒的小洞。
那段時間,掃帚無故被人折斷,廚房被人弄得亂七八糟,師公珍藏的數本典籍被人毀了,還有師尊辛苦栽種的糧食也被糟踐了。
莫名其妙的,這些罪狀都歸到了我的頭上,我百口莫辯。
從小懲變為大罰後,師尊說我性子乖張,不宜再留山上,讓師父給我在山下找了個人家送走。師父千懇萬求,師尊答應一個月後看我表現,再考慮是否接我回去。
送下山那日,我死抱著紫薇閣的長廊玉柱不肯鬆手,委屈了半日哭不出一滴眼淚,桑霖過來替我求情,卻無濟於事,我還是被送走了。
下山後,我一度因桑霖為我求情而感激愧疚,甚至想過一個月後回去要好好待她。卻未曾想,她真正的壞水才剛剛開始。
我被師父送去了杜涼縣的小前村不久後,她教唆了村裏的幾個小男孩來欺負我,我不服輸,跟他們打了好久。結果當夜,其中一個小男孩死在了村頭,屍身下擺著一個淩亂的石陣。
當時我年歲不大,身上的殺人文咒無人知曉,是以,連師父都對我心寒了。
在桑霖“大義滅親”的指控下,我被押入了大牢。驚恐無助時,楊修夷從盛都趕了回來,唯一不信我殺人的人隻有他,也是他第一個將矛頭指向了桑霖。
比起愛逞凶鬥狠的我,師父更不能接受聰慧乖巧的桑霖是凶手,他說要自己調查清楚。
最終在那群成日欺負我的小男孩那兒查出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