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我去看看
桑霖大哭求師父原諒,說她被人賣怕了,好不容易有個棲身之所,怕我真的會將她趕走才出計害我。
她並不想殺那個男孩,皆因付錢給那男孩時,反被男孩要挾,兩相爭執之下她誤殺了他,才將計就計誣賴給了我,是無心之過。
她招了一切,聲淚俱下,但師父說殺人就是殺人,不能姑息,更不能讓我受這不白之冤,既然她是誤殺,便爭取保她一命。
她哭著答謝,卻在同師父趕來的路上,趁師父睡著,將匕首送進了師父的心室。
桑霖是我從開竅心智以來第一個真正痛恨的人,如若不是楊修夷攔著,她會死在我的亂刀下,而非斷頭台。
那幾天我一直守在師父床邊,他傷得很重,不服平日的精氣神采,隻是個麵容蒼白,昏迷不醒,我隨時可能失去他的垂危老人。
我恨桑霖,恨到了骨子裏,她被斬首後,我在她墳前戳下四十七根幽冥釘,我要讓她生生世世為禽為畜。
這段記憶我不願再提,搖頭:“不相幹的一個人。”
“那她真的是殤女麽?”
我眉頭一皺:“你哪聽來的?”
“我就說嘛。”呂雙賢撇嘴,“罷了罷了,那我也沒什麽興趣了。”
“殤女?”玉弓偏了下頭,“唐采衣以前就是殤女。”
我一愣,呂雙賢一愣,隨即我們一同八卦的湊過去:“怎麽可能!”
所謂殤女,是漢東九州特有的一種職業。
女為陰,琴為引,招亡魂回顧七日,以保家宅,福佑後人。尤其是許多富貴人家,家中有喪會專門聘請這些年輕少女在新墳前彈琴七日。
彈琴的少女便喚曰殤女。
殤女並非誰都能當,一不能太醜太矮,二不能八字太硬,三不能家中有父有兄有弟。
殤女也並非誰的活都接,一是在蓋棺時必須親自看一眼死者麵相,對了眼緣能接,對不上眼緣多少銀兩也不管。二是家中隻有一個女人的不接,必須有妾,家中兒子超過五個的不接,除非女兒數目更多。
比起來,殤女賺的比巫師可要多得多,師父當初亦想讓我當殤女來著,可我死活都學不會曲藝,而且望雲山陽盛陰衰,他隻得作罷。同理,桑霖自然也不可能成為殤女。
“怎麽不可能。”玉弓撇嘴,“厲大哥喜歡她,我自然要將她調查清楚,她跟吳洛的事,當年在德勝城可是鬧得滿城風雨的。”
我不解:“像吳府這樣的大戶人家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麽,聽說好些人入洞房之前連自己夫君長得什麽模樣都不曉得。”
呂雙賢連連點頭:“對啊對啊!”
玉弓回頭看我們,我們擺著一副聽故事的模樣,她坐起來,端正道:“這是好久以前了,都九年了。”
“那時唐采衣十六歲,還是個頭戴黑色帷帽,一身素黑玄衣的殤女。吳洛那個時候出了意外,是具躺在棺材裏的死人。按照習俗,殤女要在蓋棺前見一眼死者,當時唐采衣就在眾人注目下繞著大堂裏的靈柩走了兩圈,最後搖頭,說我不接。”
呂雙賢插嘴:“因為吳洛沒死?”
“對,吳夫人當時哭得很慘,唐采衣就說,他未死,我怎接活人的活?她叫人準備了一浴桶的什麽月露……”
我叫道:“月蘿湘露?”
“好像是……她準備了這個露以後,把吳洛泡在裏麵,又用什麽棍砸在他後腦上,砸了之後她要吳夫人給她派三個壯漢,她帶著他們去深山裏找藥了。”
這個我懂,那是紫靈棍,吳洛中的是封魂定神咒。
解咒之法得悉心用六種珍稀藥材熬成湯藥,每日泡他個三五時辰,將他四肢經絡疏通,方能以聚魂術斂周身靈氣於眉心一點。
若我遇上了這種生意,我一般寫幾個藥單子,收了錢後便拂袖走人,唐采衣留下來也就罷了,居然還親自跑去給吳洛采藥。但話說回來,吳洛那樣的美貌,一般姑娘很難抵擋吧。
玉弓續道:“他們在山裏找了一個多月,出來時唐采衣累倒了,就被接去吳府調養了。吳洛醒後去廂房謝她,一來二回,相談甚歡,他們就對上了眼,兩情相悅了。”
聽到這我和呂雙賢再度來勁了。
雖然吳家為商賈之家,世人所說的三教九流中商為末業,但實則有錢才是老大,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財大氣粗的吳家根本不可能看上唐采衣這個成日與死人打交道的殤女,就跟楊家看不上我這個巫女是一樣一樣的道理。
左右我都沒想過要真的嫁給楊修夷,所以沒什麽好感同身受,但是聽到別人的故事,還是覺得八卦和新奇。
“吳洛跑去找吳夫人,說要娶唐采衣為妻,吳夫人說考慮考慮,隔日便找了個借口將吳洛支出滄州,然後帶著一群姑子去找唐采衣的麻煩。唐采衣就這樣被趕出了吳府,消失了整整半年,吳洛天天在找她,瘦了一大圈,但沒想到唐采衣半年後風風光光的回來了。”
我想起了吳挽挽說的茶女,道:“她改殤女為茶女了?”
“對。”玉弓點頭,“她用了半年時間學了一手好茶藝,在德勝城最有名的幾家棋社裏走場泡茶,因為以前是殤女,很多人都認識她,她一下子便聲名大噪了。”
我讚歎,一壺好茶,一盤妙棋,一曲繞梁琴音。
三件從古至今最雅的東西她都占全了,不出名也難啊。
呂雙賢納罕道:“但比起殤女,茶女收入甚低,且十分辛苦。而更重要的是,當了茶女,常年混跡於市井棋坊之中,沾了俗氣,就不能再回去當殤女了。”
我欽佩:“這番犧牲她倒也舍得,後來呢。”
玉弓頓了頓,忽的話鋒一轉,看向呂雙賢:“你是個男人?”
呂雙賢:“……”
“是不是?”
“……你想我怎麽給你證明?”
我擦汗:“他是啊。”
玉弓一臉認真:“那我問你,你妻子和你娘親掉海裏了你救誰?”
呂雙賢愣愣的:“啊?”
我輕咳一聲:“玉弓,你問這個……”
“救誰呀?”
“我還沒媳婦啊。”
玉弓執著問道:“那要有了你救誰?”
“我,我是個孤兒。”呂雙賢滿臉莫名其妙,“我自小就在楊家長大。”
玉弓回頭嚴肅的看著我:“田掌櫃,你得問問楊公子這個問題。”
我想都不想:“我才不要。”
“為什麽不要?”
我托腮:“以前我在宣城時,說書先生說天下男人大多都要被問到這個,但是這問題一點意義都沒有。若男人說救媳婦,那便是不孝。說救娘親,那便是寡情薄義。說跳下去一起死,那是怯懦之夫。說誰近救誰,這男人油腔滑調不說,更是毫無血性和主見……”我撇嘴,“這種問題會將人生生逼到為難之境,既然會讓人為難,那便不給人選擇,我為什麽要問?”
呂雙賢鼓掌:“少夫人說得真好!”
我白他一眼。
他忙改口:“田姑娘,田姑娘……”
“好像也有道理……”玉弓換了個姿勢趴著,忽的疑道:“吳挽挽呢?她怎麽還沒回來?”
我一愣,問:“多久了?”
呂雙賢掰著指頭算了算:“快小半個時辰了吧……”
我忙爬起:“我去找她!”
呂雙賢飛快跟來,我回頭:“你留在這保護玉弓!”
“可,可是……”
“我找到她就回來,沒事!”
我們所在的這座北島是整個踏塵島最僻靜的一角,唐采衣身上被我置了避塵障,我攀上岩礁後隻能跟著腳印去找。
跟了好久,我走到另一麵沙灘,爬上斜坡後出現一個偌大墳地,擺滿了棺材。墳地周圍群山環抱,山上同樣是密密麻麻的墳塚。
整座踏塵島與宣城差不多大,卻隻有兩千來戶人家,還不及宣城的一條主街。這麽多墳塋,怕是祖輩全葬在了這。
海風很大,海浪在遠處翻卷,怒號的拍著岩石。
我跟著腳印走去,結果在一個棺材裏找到了唐采衣。
她閉著眼睛,容色安詳,一動不動,我小心伸出手,就要湊在她鼻子下時,她忽的睜開眼睛。
饒是我見慣牛鬼蛇神,身經百戰,此時也被嚇得不輕。
她從棺材裏緩緩坐起:“初九。”
我拍著胸脯,大口喘氣,不滿道:“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她皺眉:“我似乎,想起了一些事。”
我扶著她出來:“想到什麽了?”
“一個女人,很美。”
“女人?”
她從棺材上小心出來,轉身摸著棺材,白的近乎透明的手指一寸一寸滑過棺材口,沉思道:“那個女人,將我裝進了一口,棺材裏,我再醒來就在,這座小島上了……”頓了頓,“她好像叫,什麽姑。”
我看著她的手,這才想起,我竟一直忽視了這個問題。
唐采衣也去過孤星長殿,她是如何出來的?
異界?輪回之境?
難道說,唐采衣記不清那時的事情了,是因為她去了輪回之境?
我問:“還能想起什麽嗎?”
她皺眉,思索的很辛苦。
我“咦”了聲,幾步上前,摸著棺材,很破很舊,卻很幹淨。
我回頭看向其他棺材,不由新奇道:“這些棺材怎麽……”
“這是當地,習俗。”
“習俗?”
“嗯,年歲上了五十的老人,都會為自己,準備一口棺材,放在這,他們說棺材和墓地,是死後與人長眠的夥伴,會比他們與家人呆在一塊的時間,還要久,所以晴朗夜晚時,他們偶爾會來這裏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