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萬劫不複
痛!
好痛!
我想要掙開卿蘿,可是她沒有任何妥協,手掌緊緊壓在我肩上。
孫深乘急聲問卿蘿:“你在幹什麽!!”
卿蘿艱難吐息:“壓製她。”
她緊咬牙根,手臂一震,猛的灌入更陰寒的清氣。
“啊!!!”
我痛得仰首慘叫,那陣闊別多年的熟悉劇痛幾乎要將我撕為萬段。
卿蘿神色凝重,漸漸七竅流血。
我終於忍無可忍,驀地將她推開,哭道:“夠了!!”
她摔在地上,捂著胸口看著我:“初九冷靜!”
對,冷靜,我要冷靜。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抑製自己的心緒。
那些山巒上,島民和侏儒們急急湧來。
弩箭嗖嗖破空,刺破血肉之軀,慘叫響絕長空,卻又轉瞬被海風吞沒,消弭人間,將鮮活生命與山海同葬。
卿蘿捂住我的眼睛:“你不能看,閉絕五識,不要看!”
大地卻又一個猛顫,她跌摔在我身上。
我抬起頭,天地為爐,漫山遍野一片肅然殺意,烈焰豔花朵朵綻放於弩箭之端,瑩然似風荷晨珠,卻是灼目的血色。
天空愈漸昏沉,雲瀾翻滾,似群魔在狂舞獰笑。
“少夫人!”
“你們去幫仙人!”
“初九!”
誰在說話,誰在掙紮,誰在嚎啕,誰在推我,誰在破滅。
我又是誰。
長風橫來,萬物傾頹,一陣強烈劇痛再次從胸腹爆開。
眼前黑沉沉的。
一雙黑眸幽深明亮,清許如雪:“初九,看著我的眼睛。”
一雙清眸明玉皎月,皓如長空:“九兒,你命格怪異,此生必將多舛,切記控製心性。”
一雙沉眸斂盡世態,悠遠凝重:“你要去漠北,留在這裏,你會成為豺狼虎豹的腹中之物。”
“初九!”
我閉上眼睛,唇瓣被我咬出血,和著眼淚一起狂湧。
我放慢呼吸,一口一口。
我在醉酒聽泉,把盞望月。
我在扁舟泛波,漁歌入耳。
我在月下觀劍,對影成雙。
我在山野迎風,天地清朗。
我在雪地撿梅,幽香沁鼻。
我在枕浪聽潮,河清海晏。
……
心緒漸漸平穩,大片時光如塵落靜。
壓在我肩上的力道漸漸鬆開,卿蘿笑起:“初……”
“錚”的一聲刺耳尖嘯響起。
我陡然一震,回頭望去。
北方天幕下,師父白袍染血,清瘦身影從空中踉蹌跌落。
浮空寒光粼粼,數截斷刃正朝師父擊去。
師父的長煙劍!
長煙劍碎!
“仙人!”
數個人影猛撲過去,以身為盾擋在斷刃前,一截斷刃仍將師父的小腹活活穿透。
師父跌落在一口棺材上,清弱身骨噴出一口血霧。
白衣似落梅深雪之地開出新嫩紅芽,漸漸浸染,被血水漫延。
墨衣女子和行言子一步追去。
“師父!!”
我起身狂奔,卿蘿追上來死死拉著我:“初九別去!”
無數弩箭朝他們飛去,墨衣女子側身後退,行言子陡身上前,將那些弩箭於浮空盡數化為塵煙。
我的周身陡然多了一層師父最擅於的青月護身陣,我朝師父望去,他垂下手,雙目含笑卻又悲痛的望著我:“丫頭,快跑!”
眼淚洶湧滾出,我拚命搖頭,掙開卿蘿:“放開我!”
師父抬頭喝道:“快帶我徒兒走!”
有人拉著我往後退去,我拚命掙紮:“師父!你們別碰我!”
“少夫人!快走!”
行言子煉氣為光,凝成一許,寬袍在夜色下如獵食的凶猛蒼鷹。
我睜大眼睛,忘卻呼吸。
他忽的拂袖,匯為一束的長光砰的朝師父衝去。
師父沒有躲閃,始終看著我:“快走!!”
所有的一切變得極慢極慢,徹骨的劇痛將我吞沒,湮在了遙遠的隔世光陰中。
心口劇烈顫抖,我再也壓製不住心底那股強烈的情緒。
“啊!!!”我怒聲尖叫。
大地一顫,天海寂滅,狂風靜止,所有一切闃靜無聲。
下一瞬,地動山搖般的震蕩從腳下劇烈傳來。
我頃刻掠至師父身邊,將長光碎為數段,墳場上的千口空棺盡數飛起朝他們擊去。
行言子拉著墨衣女子急急避開。
棺材砸落在地,碎屑飛揚,一片折亂催糜。
大地又是猛然一晃,皸裂之紋在墳地上細密裂開,一聲空靈長嘯從地底傳來,山那邊響起島民的驚聲尖叫。
我朝他們追去,行言子飛快避開,繞到那挽著披帛的女人身後,拂袖以氣將被纏住不得脫身的花戲雪推來。
我們撞上,我起身又要追去,花戲雪抱住我,一雙紫眸如華光萬綻:“野猴子你別去!”
又一聲尖銳清鳴從地底傳來,穿透亙古歲月,在我腦中燃起一場直衝九天雲霄的刻骨業火。
我閉上眼睛,咽下所有憤意。
卻在這時,一聲疾呼從沙灘那邊響起:“吳四小姐!”
我回頭望去,行言子抓著唐采衣和墨衣女人她們一起朝遠空掠去,轉瞬消失無影。
師父撐地爬起:“站住!”
白影禦風而去。
我傻了眼:“師父!”
卿蘿朝我看來:“初九,快!”
我掙開花戲雪,他又要拉我,我回身推他,石子飛起,轉瞬落下困獸陣。
他大怒:“田初九!!”
我朝卿蘿跑去,她拉起我,一躍乘風而踏。
疾風迎麵掠來,我們追至十裏外的一座荒島,群山起伏,雜草叢生,滿目離離。
我們停在一座山峰上,天上閃電驟起,幹雷不斷,卻不見一滴雨水。
師父立在我們跟前,背脊挺拔,和行言子隔著一座小山崖對望著。
四顧茫茫,海風呼呼拂來,我凍成一團。
卿蘿皺眉,低聲道:“你的靈根該不是又退了回去吧。”
我挨著她,誠實點頭。
她看向對麵那些人:“完了,那我們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煩躁道:“你師父倒也大膽,怎麽就敢跑來?”
唐采衣昏死了過去,被那挽著披帛的女人揪著,行言子和墨衣女子一前一右的立在她們旁邊,兩人皆是寬大的廣袖衣袍,感覺隨時要被海風刮走。
要真的能被刮走就好了。
安靜良久,天光越漸昏暗。
師父受了重傷,我著實等不下去了,上前道:“師父……”
他終於出聲,恨聲對行言子道:“硯徵!你枉了我師父待你的兩百載情誼!”
我看向行言子,他竟與師尊認識。
行言子看著師父,語聲戚憫:“我所做是有違是非之道,你要罵要恨,我認了。”
“你做這些究竟是何之故?”
“我不想與你再起爭執,你帶你徒弟走吧!”
師父指向唐采衣:“將這女娃給我!”
行言子皺眉:“你莫要得寸進尺!”
“是你莫要再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行言子大笑,“你不必擔心,我心中自有大善大惡,怎會走火入魔。”
“既有善惡之觀,你如今便是知錯犯錯,更是罪無可赦!”
“那又如何?善惡之前,人總要以己為道,達者方能兼濟天下!”
“你放屁!”師父大罵,“自私為己不算錯,但害人太甚,殺戾太重便是罪!”
“好!”行言子語聲變冷,“待我心事了卻,我自會向天下謝罪!”
“你謝你的罪去!”師父又指向唐采衣,“把這女娃給我!”
行言子怒笑:“難怪你會教出這樣的徒弟,她的固執死勁便是同你學的!春桃,你今日當真要攔我?”
我一頭栽倒在地。
師父:“……”
卿蘿將我扶起,我看向師父,手顫:“春,春桃……這,這,你的本名?”
他不悅:“是春濤!”
卿蘿輕推我,低聲道:“初九,嚇唬他們。”
我收回視線,挺直背脊,厲聲道:“將吳挽挽放下,我可以留你們一條生路!”
“哈哈,哈哈哈哈……”行言子仰頭大笑,“丫頭,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三個現況如何嗎。”他朝我看來,“離了那座島,你何來還有那股力量來對付我?我念在昔日交情才放你們一馬,你們何苦再要相逼,你快帶你師父走吧,莫待我改了主意,你們誰都走不了了。”
卿蘿一笑:“是麽,那你的現況又如何?為何在這裏陪這老頭大眼瞪小眼?你是不是,也受了重傷?”
墨衣女人大聲問她:“你究竟是何人,要來管這事!”
卿蘿冷笑:“看不過去的閑人!”
我看著行言子:“你怎麽知道我離了那座島便沒了那股力量?”
他沒回答。
我又問:“五年前,你到底是如何將我召去的?”
“快走!”他怒道,“你休要再問了!”
“哈哈哈哈!”
一陣笑聲忽從天際傳來。
隨而一聲龍吟響起,一團火光從遠空遊曳而來,轉眼便到跟前,在我們上空盤遊。
“燭司?”我叫道。
“他不說我來說,因為九頭蛇妖之心唄!”女童稚嫩的聲音說道。
“你就是拂雲宗門上的那條燭龍?”墨衣女子道。
燭司哈哈大笑,忽的調頭,直接就朝行言子俯衝了過去。
行言子後飛避開,結陣而禦,那挽著披帛的女人將唐采衣推向墨衣女子,轉身朝我們掠來。
卿蘿飛快奔去救唐采衣。
這女人出手如電,直直攻我,師父擋在我身前,與她引陣相交。
我被海風凍得僵硬,別說神思,連手指都幾乎動不了了。
師父很快落敗,她蘊出扇影,我咬牙猛衝上去。
燭司卻更快,俯衝下來後龍尾一擺,將她摔了出去。
女人踉蹌數步,又飛快結陣擊來。
燭司化作女孩身影,紅火的影子避開兩道殺陣斜衝了過去,蹬著這女人的胸口連踹了數十腳,再回身反手一個響亮耳光,將她從崖上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