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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刺客來侵

  她們一走,一下子就靜了。


  臥房敞如宮殿,漫天匝地的杜若清香,我脫掉錦鞋,在大的誇張的床邊盤腿坐著,望著錯金窗欞上的大紅喜字發呆,想象此時外邊一定賓客盈門,熱鬧盛極。


  燭台上燃著龍鳳紅燭,被描著鳶尾花紋的燈紙輕輕罩著,燭台旁,盛著桂圓,紅棗,蓮子,合巹酒……


  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肚子咕咕叫了兩聲,我才發現好餓,下床準備去撿些糕點時,奢華金貴的香木大門被輕輕推開了。


  我抬起頭,楊修夷豐神朗朗,踏著月光。


  我忙收回目光望著我穿著紅襪的腳趾頭。


  他合上大門,回音空靈,像撞在我心上一般,心跳莫名砰然。


  錦靴一步一步走來,踩過織絲軟毯,細細沙沙,最後停在我跟前。


  安靜良久,我抬起眸子,他長身玉立,俊美無雙,深邃黑眸專注將我望著,眸底浮著淺淺笑意。


  我呼了口氣,打破沉默:“那些嫁妝,你也有份吧。”


  他笑了笑,雙眸帶上一絲邪氣,裝著糊塗:“什麽?”


  我不滿道:“你們悶聲不吭,將我瞞著,你們把我嚇到了!”


  他低低笑出聲,沒說話,轉目看向紅燭:“初九,我們該喝合巹酒了。”


  剛舒緩的心跳又撲通撲通了,我點點頭:“嗯。”


  透薄的紅蓋頭被他鄭重掀起,他斂了笑,幽黑沉銳的雙眸緊鎖著我的眼睛,我被盯得紅了臉:“你,你別這麽看著我。”


  他一笑,顛倒眾生,捧著我的臉低沉徐緩的說道:“初九,我們終於成親了。”


  一句話,像是穿過悠悠歲月,浩浩長空,帶著古樸素淨,卻又鄭重淒婉的歎息。


  是啊,終於成親了。


  我望住他,千山萬水,太過不易,世事難求長久,必傾盡餘生,與君廝守。


  我肉麻道:“不管成不成親,我們早已兩心相牽了啊。”


  他在我額上落吻,起身將精雕並蒂蓮暗紋的玉盞遞來,對飲之後,他端起一盤桂糕,道:“餓壞了吧。”


  本來是餓的,現在一點都感覺不到了。


  我搖頭:“不餓。”


  他仍是夾了一個遞到我嘴邊:“來。”


  平日飯量很大,如今兩個下肚就有點飽了,我不想再吃了,他將東西放回去,回身看著我。


  “初九。”他輕聲道。


  “嗯。”


  他一笑,抬手摘掉我發上的鳳冠,將我的發髻一點一點解開,珠翠玉環盡除,滿頭青絲重又垂下,他用手指細細梳理:“還記得莫閑嗎?”


  我雙眉微合:“怎麽忽然提它?”


  他望向遠處精致高大,盛滿玉器珍寶的烏木槅子,一隻精致的白玉瓷瓶一晃,驟然飛至他手裏。


  我不開心:“我不要喝。”


  它會令我想起不愉快的事,令我想起清嬋,和我那張被剝掉臉皮的臉。


  “不是喝的。”


  “那……”


  他黑眸變深,笑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


  醒來時天光大亮,枝椏晃在窗欞上,秋風拂雲,鳥啼清脆。


  我被楊修夷擁在懷裏,他睡的很沉,睫毛濃密而纖長,呼吸輕穩。


  我凝睇半響,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衝他一笑,大掌撫上我的臉,眸色溫柔,低低道:“疼麽?”


  “腰很酸。”


  “那裏呢?”


  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頓了頓,羞窘的垂下眼。


  這個表情似乎取悅他了,他一笑,斜支著頭:“疼?”


  我不打算理他了,縮回被窩裏,從他身上爬過去,被他摁著:“你要幹什麽?”


  “我去拿衣服啊。”


  他掀起被子,皺眉:“拿衣服,為什麽要從這裏過?”


  我沒好氣道:“光線太亮……”


  身子被他撈了上去:“移物術被你忘哪兒去了?”


  對啊,我真是傻了。


  忙朝地上衣物望去,卻被一股靈氣輕而易舉的截下。


  我一惱:“楊修夷。”


  他翻身壓來:“再陪我躺會兒……”


  我的腰不好,什麽都沒再發生,但還是被他死纏爛打的拖到了下午未時才起床。


  洗淨穿衣,他拉著我在綾繡織錦的軟榻上坐下,拿出一個又破又舊的小香囊,上麵繡著歪歪扭扭,滿是線頭的“初九”二字。


  我一眼就認了出來,心下微痛:“你還留著。”


  他將小香囊解開,從裏麵拿出一簇頭發。


  我柔腸百轉,滿腔蜜意,含情脈脈的看著他,就要說話,結果他瀟灑的往桌上一拋:“不要了。”


  我:“……”


  他用匕首在自己青絲深處割下一縷,我也照做,分作兩綹,和他纏成兩個同心花扣。


  他將其中一個鄭重塞回那破舊的小香囊裏,又拿起一個嶄新的香囊,將另一個放進去,塞到我手裏,認真看著我:“初九,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


  我低低道:“嫣婉及良時,死當長相思。”


  他皺眉:“說什麽胡話?”


  我撇嘴:“唱曲的都這麽說的。”


  一大群丫鬟進來收拾房間,唐芊幫我綰發,我忽的想起南宮夫人說過要早起給長輩敬茶之事,不由驚道:“你們怎麽不來喊我起床呢?”


  她將珠荷雙合簪插在我發上,笑道:“夫人身旁的媽媽昨夜來說,今早不要打擾少爺和少夫人,敬茶不敬茶不過客套的虛禮,你和少爺是閑雲野鶴,不該被束縛。”


  我一愣,轉目看向書案前執筆書文的楊修夷,他眉目自若,閑雅如清風明月。


  我輕輕歎息,楊修夷的娘親,也沒那麽可怕嘛。


  楊修夷住的這個地方叫清歌苑,和望雲崖上的清梅苑不過一字之差。


  有湖有橋,屋舍連排,湖上飄著數百隻紅色花燈。


  昨夜我被送來時人太多,我沒能看清四周環境,現在才知道,昨晚那些映的人麵璀璨的燈火是來自何處了。


  天上雲雁成排,我緩步執袖,踱了下去。


  昨日嫁妝共五百零七抬,數個旁廳盡數置滿。


  我回頭看向唐芊:“這些嫁妝,你們早就知道了,是麽?”


  她抿唇,垂下頭,笑道:“少夫人別怪我,是。”


  “比起把這些弄到盛都來,更難的,應該是瞞住我吧。”


  她點頭:“仙人真的很疼少夫人啊。”


  “對啊。”我輕歎,“此恩此情,我何以為報。”


  和楊修夷一起去敬茶,因去的太晚,他父親已經出府了。


  他娘親和一位同樣華服錦衣的婦人在水閣裏品茗對弈,一旁六個肌若凝脂,氣若幽蘭的青衣美人正在撫琴撥弦,所奏是古調《上弦》,雅到極致。


  我端跪在她跟前,她接了我的參茶,不鹹不淡,不親不遠的說了幾句後,便讓我和楊修夷離開。


  其他夫人以及那些妯娌楊修夷說可以不用去見,拉著我回了清歌苑。


  在湖邊梅林而坐,迎麵的風清清冷冷,帶著濃鬱花香。石桌上有許多好吃的,楊修夷走來放下一盤醬牛肉:“在想什麽?”


  我把玩著手裏梅枝,若有所思道:“成完親了,該考慮點別的事了。”


  楊修夷在我身旁坐下:“左顯鏟了顧茂行九個窩點了,包括他幫左府打理的位於鬆鶴的丹青府。”


  “九個了?”我不由驚道,“好快。”


  “長安區前日發現了四具慘死的屍體,應該是十巫的。”


  “顧茂行下的手嗎?”


  “可能。”


  我皺眉:“左顯將左府自己的丹青府都端了,應該不會被懷疑,顧茂行現在是恨死十巫了吧。”


  想起了那些綠影和千頭沼澤,我對同楊修夷道:“對了,有件事我……”話音忽的一頓,似有什麽東西在我腦中就要出來。


  楊修夷低低喚我:“初九?”


  我恍然一驚,想起來了,方才提到左府,我終於憶起兩個月前在左府撞見的一座青石小院。當時我在一個臥房的石板下挖出了三顆頭顱,與那沼澤裏的一模一樣!

  那座青石小院會是顧茂行住的?

  那那個沼澤裏的頭顱便是顧茂行所為了?


  可真要是他,沈老先生還會將沈雲蓁安排在清規山嗎?不是讓沈雲蓁羊入虎口嗎?


  還是說,沈老先生一點都不知情?

  可是那也沒道理呀,若那是顧茂行的地盤,他又豈會發現不了沈雲蓁?


  “楊修夷,”我開口道,“我去清規山的時候見到了一種頭顱,它們……”


  “小姐,”玉弓輕咳了一聲,“這些,我都跟姑爺說過了。”


  “什麽?”


  她看了楊修夷一眼:“你覺得姑爺會不問我你發生過什麽嗎,這麽大的事,我也不好替你瞞著啊。”


  我頓時氣惱:“可你……”


  她眼角餘光朝小媛瞟了瞟。


  我收回視線,明白她寧可說出來被我責怪,也要提醒我提防著小媛。


  千頭沼澤那些事確實嚴重,小媛身份未明,的確不好讓她知道。


  楊修夷就是當事人,卻什麽事都沒有似得,麵淡無波的夾了一片醬牛肉喂到我嘴邊:“你剛才想同我說的是這件事嗎?”


  我點頭。


  “那之後你在想什麽?”


  我搖了搖頭,咬下牛肉片。


  “初九。”楊修夷有些生氣了,雙眉微攏,“以後這種事別瞞著我。”


  我看了他一眼,轉頭看向湖麵,悶悶道:“知道了。”


  “你們先退下。”楊修夷看向那些丫鬟。


  她們齊齊福禮:“是。”


  小媛有些遲疑,唐芊對她使了個眼色,一起拉走了。


  待所有人走遠後,我問道:“那你去調查過那些頭顱嗎?”


  “嗯,撈起來燒光了。”


  “那那些綠影有看到嗎?”


  他又夾了片喂到我嘴邊:“沒有。”


  想起那些綠色苔蘚,我的雞皮疙瘩不由冒出。


  徐風吹來,楊修夷一片一片喂著我,待吃了大半盤,他擱下筷子倒酒,看著我道:“還記得隴山神女麽?”


  我點頭:“嗯。”


  “有種紋章和隴山神女極為相近,叫什麽?”


  我想了想,道:“綠腰綺婆。”


  “嗯,我猜她們也許是綺婆。”


  我雙眉訝異的揚起:“綺婆?”


  綺婆是古時專門伺候大巫師和大術家的婢女,那時人命輕賤,遇上好脾氣的主人便罷了,遇上凶神惡煞的,各種淩辱虐待都要笑著承受。並且在主人死掉後還要殉葬,據說殉葬方式是將四肢頭顱砍下裝在盒中,對應放於主人棺欞處,永生永世都要為奴為隸。


  那時的高位者多是翻雲覆雨之輩,重權握久了,對生命便也漠然輕視,沒有什麽溫文爾雅的淑人君子,全都是豺狼虎豹,綺婆是那時最可憐的人。


  而綠腰綺婆紋,有說是一個同情綺婆的才子所繪,用來祭祀綺婆。也有說是某個大巫師酒後乘興,用以戲弄綺婆而畫,真假不得而知。


  之前我綁架左顯的時候她們就出現過,那個地方跟清規山是完全不同的方向,她們當時與顧茂行那群手下交過手,我可以排除她們是顧茂行養的。


  也許就是尋常路過的妖魔鬼怪?可我從未聽聞過盛都一帶流竄著這麽一群綠色妖鬼,以及傷人事件。


  先不管她們吧,現在得再去左府看一看那座青石小院,看看能不能找出什麽蹊蹺來。


  我看向楊修夷:“今天一起床你的手頭就一堆事了,在忙什麽?”


  “父親一位老友出了點事。”


  “棘手嗎?”


  “尚可,不過……”


  “那你忙。”我道,“我先回店裏找師父,顧茂行的事我想自己跟他說,你放心,我不亂跑。”


  他輕捏住我的臉,似笑非笑的看著我:“真不亂跑?”


  我笑道:“亂跑打斷我的腿啊。”


  他鬆開我,大掌撿掉我發上的幾片碎葉,淡哼:“打斷了還會重長出來,我何必浪費力氣。”傾身在我眉心一吻,柔聲道,“晚上想睡哪?”


  “店裏可以嗎?”


  “嗯。”他一笑,“我忙完了就去找你。”


  我起身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那我走了。”


  唐芊她們隨我上了馬車,一路過來,聽到街上許多人都在提我的名字,有褒有貶,不盡相同。


  小媛和唐芊掀開車簾望著外邊,唐芊氣惱:“這些人的嘴巴,我真想撕爛他們!”


  我抱著軟枕靠著車廂,倒沒多大感覺。


  如今心境早已和光同塵,碧空深處一抹閑雲,宛如排山倒海之後的風停雲收,千帆歸返,哪會再理世人說道些什麽。


  盛都太大,回到店裏用了半個多時辰,那些紅毯彩帶未曾褪去,門庭盛妝豔彩,圍著不少人,早不複往日冷清。


  我們從後門進去,師父和花戲雪正下棋,一旁的小短腿圍在師父腳邊猛嗅,興致勃勃。


  “你也不管管它。”我忽的出聲。


  他們抬頭朝我看來,我看著花戲雪,下巴朝小短腿揚了下:“它到底是不是你養的,也不嫌臭。”


  “嗨喲,新娘子回門了。”師父搖著蒲扇回身,嘿嘿冷笑,“氣色真好。”


  “你還陰陽怪氣了?”我走過去,怒道,“當初不是你讓我嫁給姓楊的,我嫁了你又不樂意了?”


  他白眉微皺,神色嚴肅:“楊家欺負你了?”


  “那倒沒有。”我在他旁邊坐下,腦袋往他肩上靠去,“師尊呢?”


  他肩膀一聳,將我彈走:“回去了。”


  “回去了?”我訝異,“那登治尊伯和廣征尊伯他們……”


  “你以為他們稱自己閑雲野鶴就真是閑雲野鶴啦?”師父撿起顆棋子摁下,“他們可忙得很,你這丫頭片子一直混吃混喝的,你知道個屁。”


  我不由有些失望。


  以前我還會擔心怎麽對付顧茂行,他那麽厲害,但昨天之後,我還在想誰怕他啊,那麽多師伯師尊都在盛都,我找出他在哪後,隨便喊上二十個人就能把他吊起來打一頓了。


  可是如今師尊師伯他們都走了。


  我問師父:“你知道他們半路會在哪停腳麽?我要找他們的話,流喑紙鶴該往哪飛?”


  “哈哈哈!”一陣女童的笑聲忽從我的書房裏傳出,“找他們還不難,你求我啊。”


  燭司和一個高挑清瘦的綠衣女子從我書房裏走出,燭司雙手抄胸:“短命鬼,想我了沒?”


  “初九。”女子喚我。


  玉弓冷聲道:“你是卿蘿?”


  女子眉梢挑了一挑:“是你?”


  玉弓登時拔劍,就要衝上去,眼前綠影一晃,卿蘿迎麵衝來,同時師父縱身而起。


  下一瞬便見卿蘿掐住玉弓的脖子將她撞在遠處牆上,師父正抓住卿蘿的手腕:“你想幹什麽!”


  我叫道:“你們住手!”


  卿蘿鬆開手,冷笑:“就你這點本事,跟我鬥還差得遠。”


  玉弓掙開她:“放手!”


  燭司嘖嘖嘖,朝我看來,甩了甩手裏的紙頁:“短命鬼,想不想知道這個東西啊?”


  我一愣,是沈雲蓁留給我的那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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