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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她睡在這

  小媛被我們葬在了南城外,墓碑簡單,我和唐芊將米飯酒菜擺在她墳前。我灑了一杯酒,想說點什麽,到嘴邊什麽都說不出來。


  過去數日,沈雲蓁的屍體終於在湖底被找到,幾個暗人送來二一添作五時,我和師父又並排躺在後院裏,曬著清暖陽光,聞著清冷花香,品著清歡人世。


  沒了顧茂行的精心照理,半個月的水中生活讓屍身腐爛嚴重,發泡發漲,眼珠子凸的嚇人不說,她的四肢皆缺了一半,淩亂不堪,不知道被哪個鮫人咬走了。


  我讓人去買了口上好的棺材,而後給左顯寫了封信,讓他挑個好日子派人來接走。


  左家這陣子一點都不平靜,卿蘿和燭司臨走時將青石小院裏的頭顱排布分析給了我聽。是一個很深奧隱晦的陣法,需要精心琢磨,但一旦琢磨出就會發現,那個陣法沒多大用處,不過指示性強了些,所指的正是逐鹿潭。


  有人在故弄玄虛,目的是想將我引去逐鹿潭,是誰已經不用猜了,那個處心積慮,機關算盡的莊先生。


  卿蘿覺得莊先生既然要引我,就不會隻拿一個青石小院做文章,所以她建議左顯令人將秋光居好好翻一翻,果然,大大小小查出了許多陣法。不止秋光居,整個左府都被查了一遍,挖出了近百個人頭,左家大老爺震怒,開始逐一清查下人。


  唐芊跟我說,在盛都裏的大世家,府裏難免都會有其他世家的暗人混進去,平日裏大家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議事重地附近都是親近和暗人。但是這些邪物真的是觸到了左大老爺的逆鱗,所以不止是左府,整個盛都都開始雞飛狗跳了起來,許多謠言一傳十,十傳百,一時間很多民宅民巷也開始刨地挖院了。


  除此之外,左家還有一件大事,是蔡詩詩。


  在我和沈雲蓁被帶去逐鹿潭的那日,左顯令人用湯藥打掉了蔡詩詩肚裏的一雙龍鳳,並將她所生的那對男胞過繼給他人。蔡詩詩徹底瘋了,左顯不顧那些夫人姨娘小姐們的勸阻,以護子不利之名將她關押了起來,嚴禁蔡家的人上門探望。


  我聽聞消息大為震驚,不明白左顯何故要對嬰孩下手,我問楊修夷如果他是左顯他會怎麽做。


  楊修夷當時正在書案上行文,聞言嗤了聲:“誰敢給我下藥?”


  我趴在床上,愣了會:“墮胎的?”


  他濃眉一擰:“魅藥!”


  我恍然,又問:“那要真有呢?”


  他不耐煩,幹脆一次性說完:“誰敢爬我的床?誰有機會爬我的床?若真有,你看她活不活的過七天,還給她機會十月懷胎?哼~”


  我:“……”


  靜了會兒,我好奇道:“為什麽是七天?不是第二天?”


  他言簡意賅:“折磨。”


  我:“……”


  他將寫好的書冊放在一邊曬著,又拿來一本,蘸了蘸墨,道:“所以我不會是左顯,這種情況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不過我可以理解他,他做的並沒有錯。”


  我來了勁:“嗯?”


  “你知道一個不得寵的孩子在一個大世家裏成長會變得如何麽?而且蔡詩詩是妾室扶正的。”他抬眸看著我,“記得夏月樓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夏月河嗎?”


  我點頭。


  “你覺得她活得如何?”


  “很好啊,光鮮亮麗,因為她娘親受寵。”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初九,如若夏月樓娘親的死與蔡鳳瑜無關,蔡鳳瑜品行端良,靠德才得到了那個正室之位,夏月河和夏月樓相處也極是融洽,沒有間隙,你會如何看她們?”


  我一頭霧水:“那應該,挺好的吧。”


  他看向桌上的燭火,淡淡道:“是挺好,可是一旦分家生隙,夏月河和夏月樓兩人的身份在世人眼裏終究是不同,所有人都會偏袒夏月樓多一些,也將帶著偏見去看待夏月河。不提別人,夏月河自己心裏就有根刺。”


  我似乎懂了些什麽:“月樓似乎,也是從心底裏看不起夏月河的。”


  “不怪她,世俗如此,還有公孫婷,她落得今天這個地步,可不止咎由自取這麽簡單。”


  我垂下眼睛,輕歎了聲。


  “現在明白了麽?左顯本就不喜歡那對男胞,如今因為蔡詩詩他恐會生出厭惡,與其讓那對男嬰在那樣的環境下成長,不如以身體有恙,命不久矣去送養他人。有左家在那,誰會不善待這對孩子?”


  “原來左顯是在保護他們……”


  楊修夷話鋒一轉,涼涼道:“你就喜歡拿我比別人,上次是穆向才,這次是左顯。”


  “穆向才都幾年啦?那麽記仇!”


  “不還是比過?我豈是那些凡夫俗子。”


  我嘿嘿一笑:“那我拿衛大傻跟你比要不要?”


  “你敢!”


  “哈哈哈……”


  我理解了左顯的做法,雖然仍覺得蔡詩詩肚子裏的那對龍鳳很可惜,但對於蔡詩詩,真的不值得同情。


  那天我抓住她審問的時候,她哭得稀裏嘩啦,交代了很多事情,卻還是沒有說實話。


  她說是陸曷將沈雲蓁帶走的,並未提到顧茂行,可是在左顯的夢境裏,我們清清楚楚看到,把沈雲蓁抱走的人是誰。


  她沒有一絲悔改,所作所為僅僅因為怕死,她和公孫婷一樣罪大惡極,可境遇卻比公孫婷好上太多。至少左顯還給她留了一絲顏麵,沒有將她害死沈雲蓁的事罪告天下,可能也是為了那對雙胞著想吧。


  但我心裏還是覺得堵,饒是認為沈雲蓁那麽清傲自大的人也不會將蔡詩詩這種小人放在心上,可是蔡詩詩將她的名聲毀得那麽慘,沒有還上一個清白終究是不舒服。


  我堵了幾日,左顯派人給我送信,說他近日便來登門接棺,怕我會有不便,委婉問我能否將棺木放置在某處。


  我回信說沒有什麽不便,令唐芊將店鋪打理了番,第二日淩晨,左顯便早早領著浩浩長隊前來。諸人披麻戴孝,他一身白裳,挺拔清瘦,臉色慘白無血,看模樣病情越發嚴重了。


  棺木已被釘死,左顯抬手輕撫,眼眶漸紅。師父輕歎了聲,上去寬慰他,他點頭道謝。我問他棺木會去哪,他淡笑:“左家祖地。”


  葬隊走了,鼓樂聲淒淒,我站在門口看著他們離開。


  唐芊輕歎:“左公子親自扶棺,沒有什麽比這更好正名了,不說第二日,怕是今天下午,世人就都在那替沈姑娘哭紅顏薄命了。”


  玉弓譏諷:“世人就這德性。”


  “世人沒什麽不對,”我望著滿地冥紙,“當初蔡詩詩誣陷沈雲蓁,世人並不知情,他們不過懲惡揚善罷了。”


  “不知情就人雲亦雲,茶餘飯後談成一片。”


  我笑道:“如此,這人間才精彩啊。”


  “小姐!”玉弓微惱。


  “說不過就要哭了。”我笑著看向唐芊。


  唐芊掩唇一笑。


  “哪有說不過,是小姐胡攪蠻纏。”


  我斂了笑,輕歎了聲:“世人喜歡議事,喜歡對別人指點評論,我們也概莫能外。你看人來人往,眾生百象,他們一入了人流,就變得平凡庸俗,但其實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杆秤,秤著是非善惡。世人喜歡閑言碎語,也不是胡亂嚼舌的。空穴來風,有因有果,不過他們喜歡誇大其詞倒是真的。”


  “少夫人說的是。”唐芊笑道。


  玉弓撇嘴:“小姐現在跟仙人一樣了,動不動滿嘴道理。”


  在櫃台後找棋譜的師父頓時抬頭,怒道:“又說我什麽壞話了?我可都聽到了!給我老實交代!”


  我們哈哈大笑,朝後院走去。


  這段時間我雖在調養身子,同時也在等沈雲蓁出現,當初她委托我的那些事,我雖沒有一一完成,但如今局麵遠比那五件事圓滿解決來的更好。她當初說還有最後一封信要給我的,我一直在等。


  可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她徹底人間蒸發,我不知道她還在不在這個世上,但我總覺得她不會這麽輕易離開。


  她當初將左顯說的不堪,故意影射他與蔡詩詩夜夜魚歡,現在回想,我覺得她也許那個時候已經很在意左顯了,否則也不會有這種微妙心理作祟,這分明就是女人在吃味。


  左等右等,又過去兩日,她依然沒有出現。


  這夜我和師父又並排躺在後院,望著清白圓月,喝著清淡魚湯,聊著清水八卦。


  聊到東街寡婦半夜遭偷,結果和那小偷傳上了眉目,下個月就要改嫁給他,請我過去喝杯喜酒我要不要去時,楊修夷穿著他的風雅青衣翩躚而來。


  本來聊得好好的師父頓時哼了聲,端起魚湯又哼,喝一口後再哼,放下後翻了個白眼,閉目睡覺。


  我和楊修夷已經習慣他的陰陽怪氣了,我趴過去在他臉上親了口,低聲笑道:“師父,我回房啦。”


  他沒說話,待楊修夷牽著我邁上台階後,他才在身後輕飄飄的:“哼……”


  還是因為沈雲蓁的原因,所以這段時間我決定睡在店裏,楊修夷表示不悅,但拗不過我,隻好每晚跑過來陪我。


  這幾天他出奇的忙,但無論多晚他都會回來。


  合上房門,他摟著我的腰就吻了下來,身子被燃起火苗,我抬手去解他的衣帶,被他握住,額頭相抵,他語聲喑啞:“身子可以了麽……”


  我望著他的黑眸:“快點……”


  他溫柔一笑,橫抱起我往床上走去。


  ……


  身子暖軟,我同他說了說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他認真聽著,我忽的問他餓不餓,他淡淡道還行。


  我仍是要爬起:“我叫妙菱給你做點吃的去,一定累壞了。”


  他意味深長的望著我,浮著淺淺笑意:“你真小看你尊師叔,再來一次?”


  說完扣著我的腰就壓了上來。


  半個時辰後,我披著件外衫出來喊妙菱。


  師父回房了,院子裏清冷寂靜,石桌旁坐著一個正在發呆的女子,背影筆挺,略顯孤冷,墨發長垂委地,宛似西貢的黑緞。


  “雲蓁。”我出聲。


  她回過神,轉眸一顧,清麗如雪的雙眸微微含笑:“初九。”


  我走過去:“這些時日你去哪了。”


  “去找信了。”她拿出一封信和一個小木盒,頓了頓,輕聲道,“初九,那日在大殿裏,你說的話是真的嗎。”


  “什麽?”


  “我爺爺為了保護我,在你體內注了咒印……”


  我抿唇,搖頭:“沒有。”


  她一愣,眸色酸楚的垂了下去。


  “雲蓁……”


  “其實我早就看開了。”她眸光有些迷離,語聲清泠如荷葉滴露於塘,“可是我還是很難過,爺爺這些年一直都在,為什麽他不要你帶幾句話給我,他為什麽一點都不關心我這兩年過得如何。”


  我低低道:“當時情勢太急,沒有那麽多時間。”


  她微抬起頭,看著院中禿枝,靜了一陣,道:“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想,我孤寂兩年算得了什麽,爺爺他一生都是孤寂的。我此生命局非我能控,不過一枚棋子爾爾,可我不後悔我是沈家人,此生做他孫女,能為他分擔一些,我很開心。”


  我靜靜看著她,我說不出話。


  她淡淡一笑,如秋水臨池:“初九,我想見一麵淩孚,好嗎。”


  我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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