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我的姐姐
一個三大五粗的大漢嘿嘿笑了起來。
許是這笑聲感染到了其他人,眾人哈哈大笑。
我的眼淚滾落了下來,呆呆看著他們。
說書先生輕咳了聲,拍了拍醒木:“可憐這兩個姑娘,折磨囚禁和身體淩辱滋生了她們的仇恨,於是乎,兩個善良單純的小姑娘學起了搬弄是非,嚼人口舌,挑撥離間和設計陰人。她們從不殺人,可斷人筋骨,傷人脾肺口舌的陰損業障,她們是造下無數啊。”
“那個小門派不知不覺被她們攪為一潭肮髒不堪的汙水,她們攜著大量錢財逃了出來,仍不放棄尋找那長女,可惜不到兩年又落回了那群人的手裏。這次就慘了,她們遭受了殘酷的虐打,命也隻剩半條了。”
這時那個大漢叫道:“老頭,你還沒說呢,她們到底發生了什麽啊。”
說書先生一頓:“什麽什麽?”
大漢笑得意味深長:“那些長老們啊,他們怎麽對她們兩個啊。”
“哈哈哈。”說書先生指著他,對其他人笑道,“肉沒叫幾盤,這小子就想開葷。”
眾人大笑。
大漢道:“還別笑,老頭把她們說的這麽好看,我都想當惡人了,那麽國色天香的美人兒能被我肆意玩.弄,還不要錢,這是每個男人的豔.福啊!騎在胯下一次,這輩子都值了!”
“哈哈哈哈!”
我抓起一旁的凳子砸了下去,怒罵:“你找死!”
凳子啪的碎開,所有人朝我看來,我轉身跑下樓梯,大漢一拍桌子站起:“哪來的臭娘們!”
我雙眉一凝,大堂裏的所有盤子紛紛朝他砸去。
他下意識抱住腦袋,我一步上前,揪住他的頭發,不知何處而來的力氣,揚腳將他猛踢了出去。
他撞倒在地,眾人都被嚇到,掌櫃的和夥計們紛紛跑來:“姑,姑娘……”
大漢痛的蜷縮一團,我又要去抓他,卻驀然停住,打他幹什麽,打他有什麽用,不過一個聽故事的人啊。
我垂下肩,四肢滾燙,胸腔裏湧動的熱血還在,卻無處可發。
雙手發顫,我站在他們麵前,張嘴大哭了起來。
掌櫃的鼓起勇氣挪步過去扶地上的大漢,大漢小心爬起,小心打量我,最後遲疑著跑了。
食客們退在周圍,目光都在我身上,沒人出聲。
我很快斂了情緒,回頭看向退到了書台後側的說書先生。
他正在發懵,遇上我的眼神受驚不輕。
我抹掉眼淚走過去:“這個故事是哪來的?”
手中折扇被他捏的細細作響,他咽一口唾沫:“埠璪淩波樓的,的莊先生,他,他寫的。”
我一頓:“莊先生?”
他點了點頭,小心打量著我。
我冷笑:“你一天要講幾遍?這話本傳的多廣?”
他沒敢說話,神色不安。
我垂下眼睛,頓了頓,回身離開。
掌櫃的來攔我:“誒,姑娘,你這砸了我……”
我抬眉瞪他。
他縮回手。
我道:“叫這說書的別再講這個了,你也不準為難他。”
他怯怯點頭。
我邁出大門,圍觀路人讓開一條道,經過他們時心底又生出苦楚,我強忍住眼淚,快速離開。
埠璪在華州,偏向於西南,能傳到南邊的雲晉城,可想範圍之廣,也許已傳遍漢東,甚至去往了關東關西和盛都。
幾句書言道盡了兩個姐姐這一世的心酸,卻還要被人茶餘飯後用來妄議嘲弄,莊先生,你陰險狡詐,你太毒太狠了!
垮過長橋,我在橋下停駐,麵前數道長街,我不知該去往何處。
去找十巫,去找莊先生,還是,去找那個毀了姐姐們一生的門派?
而心底最深最深,最難以痊愈的入骨腐肉,是親手焚毀月家村的那些人,他們如今身在何處?
不行,我不能再這麽被動下去,我一定要想個辦法,一定要想個辦法……
腦袋發疼,我回頭看向橋下流水,潺湲行緩,遇曲而曲。
“……朝政行藏,當如水爾,清心洗濁,遇淤濯之。莫道拐角而不得過,借力打力,逢左往右,逢右往左,小阻且避,大阻蓄力衝之……”師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可水亦可釀禍,洪澇之難自古頗多。”楊修夷沉聲道。
“所以要收氣斂性,明敵而為,不因一時意氣而莽撞孤勇,混淆是非,否則害人害己,偏了本性,就是洪。”
“如若身後水源被截,當如何?”
“水從源來,也從天降,隻要你未死,你就能衝辟行路,匯他水而聚。這世上隻有兩種人,同道之人,異道之人。同道之人不可欺,異道之人,”師尊放下一顆棋子,“由你。”
……
“讓開!讓開!快讓開!”吆喝聲從對岸傳來。
數個官差在那叫嚷,很多人不明所以的退到一旁。
數匹馬兒跑來,各拉著一輛簡陋板車,板車上像是躺著人,但以布草遮蔽得嚴實。
“官大人,這是屍體啊!”有人問出聲。
“知道還問!你不怕晦氣!”一個官差怒瞪。
“啊!”另一人驚道,“哪有從城外往回運屍體的,不都直接在外邊設堂嗎,還那麽多。”
“是啊,什麽來曆啊,不會是那些流民吧。”
“少廢話,走開!”
馬兒跑離,不少人跟了過去,我眼角莫名一跳,似有所感,卻又捕捉不出什麽,遂要跟上,上臂卻忽的一緊,被人握住:“這位姑娘。”
我轉過頭去,一個臉蒙紗布,雙眸紅腫的女人小心看著我,聲音嘶啞粗重:“你認識字嗎。”
她小心遞來一卷畫軸:“我在路上撿的,我不識字,你幫我看看,能不能賣錢。”
我看了她一眼,拿出畫卷緩緩拉開。
是幅精美絕豔的仕女圖,畫上女子五官嬌俏精致,背景是湖泊閑庭,幾縷柳樹低垂。女子雙眸顧盼,桃腮杏麵,穿著淺霞雲霏淡粉錦衣,外罩玉蘭清逸紗衫,腰上垂著價格不菲的紅絲秀玉,纖柳般的手指輕捏著一把雙麵美人扇。
發式很簡單,翠玉珠花簪輕綰著簡單發髻,其餘都撥在左胸前,極具靈氣。
畫旁提著一句小詞:望美人之眸,湖光無色;觀美人之態,楊柳自慚。
隱約看見亭上木匾,我道:“日沉閣,是柳州子霞山的日沉閣吧。”
“是這三個字嗎。”她指著一旁的人名。
我搖頭:“那是唐湘娉。”
“日沉閣天下很多,較有名氣的就有四處,其中雲晉城也有呢。”她道。
我嗯了聲,將畫遞還給她,隨口道:“那你不妨去找下失主,你要想留著賣錢也隨你。”
她捏著畫卷,看著紙上女子:“好像真的在哪見過,越看越眼熟,姑娘,你來看看。”
我已轉身走了,聞言隨意瞟去一眼,離遠了些才發現真的有那麽一點眼熟。
畫中女子青蔥明麗,不過十五六歲,可我會在哪見過。
我眉心微皺,想不出所以,收回視線發現那女人一直盯著我,眼眶通紅通紅,一眨眼便滾出了眼淚。
我有些不解,同時做好防備之態。
“你認出她了,對麽。”她因哽咽,聲音越發粗啞,顫聲道,“小,小姐……”
我一頓,刹那朝那畫中女子看去,不由愣了。
“柳州宣城,清歡書客,她最愛看的。”
“湘竹?”我難以置信的抬起頭。。
“小姐。”她哭道,“你認出我了。”
“你怎麽認出我的?”我反問。
她左右望了圈,擦掉眼淚:“小姐,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這裏人多嘴……”
“吊起來了!被吊起來了!”前方有人忽然大叫,“都去靈香樓看看啊!”
“什麽被吊起來了?”
“看什麽呀!”幾個小販應和。
“那些屍體啊!是什麽巫師的!快點啊!”又一人叫道。
“屍體被吊起來了?!”眾人驚了跳,好幾人已追了上去。
我訝異揚眉,也跟了上去。
“小姐!”湘竹忙跟來。
隨著人群繞過一座高闊酒樓,另一邊的大門外是一座規模不小的廣場,十幾具殘破不堪的屍體懸在高空,雙手綁縛,鮮血淋漓,另一邊的官差還在繼續往上吊著屍體。
四周擠滿了人,伸手指點,不乏身邊沒有大人陪同,成群結伴出來玩的小孩。
我仰著頭,愣愣的,怎麽會是他們。
最正中的是七姑,右眼已成一個窟窿,身上血肉模糊。
禹姑在最左邊,右腿隻剩半截,身上景況比七姑還慘。
“這是箭射的吧!”有人叫道。
“我看也是。”
“傷口不大,但深得很,這箭威力不小啊。”
“是弩吧!”
“居然有這麽多巫師啊。”
“還很年輕啊,你看那個,還挺標致的啊。”
我垂下眼睛,回身離開,湘竹忙跟來。
我腳步忽又一頓,轉過頭去,掃了一圈,眾生萬相,皆抬頭看著那些屍體。
“怎麽了小姐……”湘竹低聲問道。
說不出的古怪,像是有人在盯著我。
我收回目光:“你找我是什麽事?”
“小姐,這裏人多,我……”
“我的雙生蝶玉呢。”我語氣變厲。
她一怔,垂下眼睛:“我……”
我睨了她一眼:“別跟著我。”朝另一邊的台階走去。
她再度跟來:“小姐!”
“明日未時去靈香樓門口等我,有人問起就說你認錯人了,不要說見過我。”我目不斜視,壓低著聲音說道。
她一頓,我加快腳步匆匆走了。
長街人頭擁擠,我鑽入人群,拐入一條巷弄,不遠處有一座寬闊高橋,橋下正穿過一條畫舫。
我飛快奔過去,身後響起數聲怒喝:“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