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呆毛
天邊火光炙熱,衝雲而上,偌大蒼穹被燒的通紅一片,雲霄清濁。
卿蘿和木縈站在窗邊,抬眸望著,屋外吵鬧鼎沸,人聲來回。
我跪坐房中在小案前搗著廂沉和故花,唐芊促膝對案,不時回頭望去,又低低喚我:“少夫人。”
我終於停下手裏的木衝子,頹然垂下雙肩。
“呆毛它……”
“沒回來就算了,”我嗓子有些啞,“熾光下,估計也活不了了。”
她歎了聲:“沒想到一來就出了這種事。”
“這種事倒也經常發生。”卿蘿回頭走來,“看那些早就準備好的熾光陣就知道了。這片奴市隔三差五會出事,但沒多久又會擠滿魔奴。”
木縈點頭:“而且滄市有的不僅那一片奴市,南城那邊有數十條暗巷,鮮有人去,據說能通黃泉,那邊所設術陣更為強烈。”
“話雖如此,可經常發生和因我們發生畢竟是有不同的。”唐芊道。
我點點頭,看向窗外。
從回來到現在,我始終心神不寧,我不願承認,我似乎是在擔心那隻乖張無禮,來曆不明的呆毛。
木縈走到我身旁跪坐:“少主,你用那個口袋其實是想保護它吧。”
卿蘿揉著胳膊道:“行了,說這些還有什麽意思,這小畜生是禍非福,死了就死了。你看它下手這麽狠,我這可是具死屍,受傷哪會痊愈。”
“小姐。”玉弓這時進來,“仙人沐完浴了。”
我忙起身跟了出去。
還未到他房中,便聽到師父的嗷嗷叫痛,和花戲雪沒耐心的怒聲:“嚷什麽嚷,一把年紀了,這點痛都受不了。”
我推開半開的房門,花戲雪和木白正在給他上藥,一張老臉鼻青臉腫,胡子下邊焦了大片。
“少主。”木白頓然起身。
我去拿他手裏的傷藥:“我來。”
“走開!”
我還未湊近就被師父嫌棄的避開:“澡都不洗,看你髒的。”
我沒好氣的拋回去給木白,走到案前盤腿坐下。
木白弱弱道:“出了這種事,少主哪有心思沐浴,又不是你……”
師父瞪他:“你也給我走。”
“哼。”
木白當即走到我身後,就要坐下時我回頭道:“去叫木臣過來幫忙吧。”
“哦。”他撇了撇嘴,斜了師父一眼,走了。
我倒了杯茶,師父仍嗷嗷叫痛,花戲雪朝我望來:“猴子,那隻呆毛呢。”
我搖搖頭。
他深望了我一眼,沒再說話。
師父噓歎:“那小家夥本事不小啊,這才半個時辰不到,要給它一日功夫,別說那片奴市,這片滄市都得被它毀了啊。”
頓了頓,我輕聲道:“師父,你對奴市怎麽看。”
他白眉輕攏:“非我族類,能如何看,悲之憫之,但絕不多事。”
我點頭:“不知道為什麽,我心中很堵,不知道是在擔心那隻呆毛,還是那些魔奴。”
師父一本正經道:“修身為空,為清,為道,非我族類便不同道,念慮當正,方可修身,小徒便勿要多想……啊!”
他慘叫出聲,瞪向花戲雪。
花戲雪麵色平靜的在他的傷口上下重手,淡淡道:“你裝的我看不下去了。”
師父朝我怒目望來:“怎麽跟你一個德性,你看看,阿雪都被你帶壞了!”
我一臉無辜,想了想,道:“……可能你真是欠的,是個人都想這麽對你。”
然後在他的怒砸下抱頭逃出。
街上到很晚才平息下來,我已洗好身子,吃完飯,坐在房中翻著卿蘿從豐叔準備的那些書籍裏挑的幾本。
房中藍光清瑩,點著中天露汁和豐叔特意熏調的杜若清香。我仍改不掉一看書就犯困的毛病,努力強打住精神,認真做著記號和摘錄。
昏昏沉沉睡著,隱約聽到門口傳來動靜,唐芊輕聲道:“少爺。”
“她睡了麽。”楊修夷的聲音沉聲響起。
“不知道,房中靜了很久了。”
我揉著眼睛抬頭,還未起身,房門便被小聲推開。
高大身軀擋住了屋外淡淡橘黃的光線,他回身將門合上,不過半日未見,卻像是隔了好久。
“在看什麽。”他朝我走來。
“跟魔界有關的一些資料。”
我抬手整理書冊,他蹲下身輕捏我的臉:“我不知道出事了,我同他們去了囚島。”
“我也不知道會出這種事。”我垂下眼睛,“我不知該怎麽應對,我沒精力去管,可置之不理又覺得不負責任。此事因呆毛而起,雖然與我們非親非故,可我們不來這它也不會來生事。”
“別多想了,”他低低道,“與我們無關,奴市在此之前便在亂了。”
“嗯?”
“呆毛是不好對付和刁鑽,但隻憑它一人一時半會是鬧不到那麽大的,它是趕上了****,去推波助瀾而已。無論有沒有它,都會出這事。”
我愣了愣,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那我心底好受多了。”
“初九,它對誰都充滿敵意。”楊修夷斂眉,“除了你。”
我搖頭:“不知道,它現在大概已經……死了吧。”
“世上沒有無根之恨,它這樣定有原因,但深究不得,就不必深究了。初九,我不想你勞碌心煩,你養好身子,好麽?其他事情交給我。”
我打起精神:“好。”
他在我額上親了口,左手拾起我那本摘錄,看了看,道:“在看什麽。”
“困。”我誠實道。
他一笑,眉宇變得認真,靜靜看著我的摘錄。
“你用飯了麽。”
“尚未,鄧和去吩咐了。”他放下書冊,摟在我腰上的右掌微微收緊,“你先去睡吧,明日還要坐船去西海,會很累。”
“那你吃快些。”
話剛說完被他打橫抱起,他往床上走去,將我塞進了暖綿的被窩裏。
他摁好被角在床邊坐下,溫然道:“我稍後和他們還有事商議,你先睡。”
“什麽事?”我又坐起來,“我也想去聽。”
“商議出什麽我明日告訴你。”他把我放了回去,順勢俯身下來在我唇上親了一下。
門外響起極輕的敲門聲:“少爺。”
楊修夷將我的碎發輕輕撥到兩旁,柔聲道:“先睡吧。”
他起身離開,房門被輕輕合上。
我側過身,呆呆的望著中天露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麽。
安靜良久,徹底沒了困意,我爬起來拿了件外袍披著,剛拉開房門,玉弓回過身子,有些被嚇到:“小姐。”
“你怎麽在這。”我皺眉,“你去睡啊。”
她眉眼不掩憔悴,似很困倦:“我剛來。”她攏了下自己的頭發,“我睡不著,來這裏守一會兒。”
“有心事嗎?”
“嗯。”應完她微愣,隨即又搖頭,“沒,沒有。”
“因為卿蘿嗎?”
“卿蘿?”她忙搖頭,“不,不是,不是她。”
我不強求再問了,看向廊道,問道:“楊修夷在大堂嗎?”
“在仙人房中。”
“我師父?”
“嗯。”
“你去睡吧,我自己去。”我回身關上房門,裹緊外袍,“走吧,順路送你回房。”
這件客棧的規模在滄市算是最大的,腳踩在木板上,聲音很清脆。廊道上油燈盞盞,門窗花紋鏤空,看得出年歲很遠,古拙陳舊。
玉弓回房,我獨自穿過石道往前廂房走去,院中晚風涼颼颼的,比之白日多了許多寒意,奴市那邊動靜仍很大,空中布滿了熾光留下的紅雲。
楚欽立在遠處石階上,一旁湖水粼粼,他慣來沉默堅毅的臉有些恍惚的望著湖中月光,連我走近都沒太注意。
楊修夷這幾個貼身暗人,楚欽是最寡言內斂的,他同呂雙賢一樣是個戰士,刀劍皆熟然。但呂雙賢生了一副和甄坤一樣的粗獷性子,不過較稍微稚氣一些。
“少夫人。”孫深乘叫我。
我衝他笑著點了下頭。
楚欽回神,衝我恭敬行禮:“少夫人。”
“你見到楊修夷的時候會這樣麽。”我笑著問。
他微愣,而後有些尷尬的笑了:“我差點忘了,少爺不喜歡我如此。”
“你不是忘了,你是想著姑娘呢。”孫深乘抄著手涼涼道。
我好奇:“姑娘?”
“怎麽?”孫深乘嘿嘿道,“少夫人要來保媒麽。”
“孫深乘!”楚欽忙道。
“可以啊。”我道,“你們也是該成家了,不過也要看姑娘樂不樂意嫁,我可不會搶人。”
孫深乘大笑。
楚欽不自然道:“沒有的事,少夫人是來找少爺的吧,少爺在仙人房裏。”
我笑了笑,舉步上了台階,呂雙賢和甄坤立在師父房門口,見到我後迎上來:“少夫人。”
“嗯。”我應了聲,抬手敲門。
開門的是鄧和,濃眉微微揚起,而後溫潤一笑:“少夫人。”
房中置著案桌,楊修夷正起身走來,有些惱:“怎麽不睡。”
雙手被他握住,比我要暖和很多,我看向案上的筆墨和地圖:“你們在商議什麽。”
楊修夷看了鄧和一眼,鄧和合上房門,重設清心陣。
楊修夷牽著我在案旁跪坐,看清地圖上所標地名,我好奇道:“怎麽是漢東的。”
“這裏還有一張。”鄧和收拾鎮紙和書冊,露出另一張圖紙,“這是魔界的北東長原。”
師父這時哼了聲,摸著胡子,衝我道:“規矩都忘了?禮呢?道呢?”
我懶得理他,撿起一張寫滿東西的紙看,不忘擺擺手:“你們繼續,不要因為我中斷。”
楊修夷沉歎一聲,看向師父。
師父聳肩,揚起八字眉比了個陰陽怪氣的似笑非笑。
我莫名其妙:“你們兩個在幹什麽?”
鄧和出聲笑道:“仙人和少爺正在爭誰更疼少夫人。”
“啊?”
“仙人和少爺著實不能一起議事。”鄧和笑道,“幾句沒到就會起爭執,什麽事都能爭到少夫人身上去。”
我朝楊修夷看去,給了他一個詢問表情。
他濃眉微擰,頓了頓,沉聲道:“剛好提及到秦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