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所謂問了個寂寞
她曾經問過王深藏為什麽要收自己為徒,但他的回答太過含糊應付,沒有可信之處,她心裏一直都對此藏有疑問,她以為那並不重要,畢竟無論如何自己都會平靜度過這五年,隻是後來她在陵川城郊外莫名奇妙遭到暗殺,即便她再如何自負不願過多理會,事到如今都要把事情弄清楚。
聞溪午沒有想到她居然如此直接地就說明了來意,笑道:“大祭司若是不說,我可不敢告訴你。”
王央衍沉默下來,沒有再問,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她的眼裏透過黑夜看向無盡的山河,莫名深遠,情緒不明。
聞溪午看了她一眼,嗬嗬地笑了,“怎麽,覺得有陰謀,所以來找我問清楚?”
“我並不是沒有陷入過陰謀。”王央衍平靜說道。
“所以你不在意?那你還來找我問個什麽,問寂寞嗎?”聞溪午毫不掩飾地嘲笑道,或許是因為喝了點酒,他俊朗輕然的臉上染上了些許薄紅,說出來的話難免也失了穩重,多了些許調侃。
王央衍自覺自己受到了嘲諷,微不可察地皺了皺淡而細的眉,說道:“我自知自身存有不足,懶惰,行事高傲而不屑,但我並不蠢。”
聽到這話,聞溪午一愣,默了片刻毫無形象地打了個酒嗝,沒有管後一句話,反倒是針對前麵一句稱讚說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迷途知返,難能可貴。”
王央衍聽不出這是有意地嘲諷還是真誠的建議,隻是下意識地挪開一步,離他那熏人的酒氣遠些,問道:“宮裏是不是有個戴麵具的帝子?”
“戴麵具?”
聞溪午一愣,很快便猜到了她問這句話的意圖,神色了然,漫不經心,淡淡揚起一邊的唇角笑道:“昨夜大貌江上火光燎天,江上一整船的南池國逃賊死於火中,原來那與你有關啊!”
王央衍看了他一眼,沒有想到他的消息居然如此之快,前所未有地察覺到眼前這個風度無邊翩翩公子般模樣的男子由內而外地透露著一絲危險的氣息,“你知道的可真多。”
“我是清馭司的人嘛,知道的多也很正常。”
聞溪午不以為意地眉毛一揚,說道:“其實猜到也不難,畢竟鳳火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出現,整個陵川甚至於整個大周,擁有鳳火的人自始自終都隻有大祭司一人,但他不可能出手,那麽便隻能是你。”
這句話隱藏了太多信息,帶著深意。
王央衍皺了皺眉,“你知道我是他的徒弟?”
“全陵川的人都知道。”
聞溪午勾唇微笑。
他說的話有些誇張,但卻又莫名真實。
王央衍沉默下來,神色沉吟,不知為何回想起眾人對洛子眉的敬畏似乎大多源自於她是王深藏唯一的徒弟,以及那日王深藏曾對她說過的那句奇怪的話,不禁再次皺眉,道:“大周祭司的徒弟,到底還代表著什麽?”
聞溪午早就猜到了她會這麽問,許是有些醉意,便趁著月色興致正好之時低聲告訴了她幾句話。
隨著他話語在耳邊緩緩響起,王央衍的臉色漸漸發生變化,眼中萬種情緒,不解、驚詫,更有些許不明緣由的怒意,整個人的氣息在那一瞬間變得很冰冷與漠然。
“世間天賦異稟之人,大多不戀於紅塵,或隱於深山,或不問世事,明明你看上去便該是這樣的人,為什麽要來陵川淌這一趟渾水?”
聞溪午沒有感受到她的情緒變化,拿著酒杯悠然笑道:“不過想必你也對此不知情,每一個朝堂都是極度複雜而陰險狡詐的,無論以後發生什麽樣駭人聽聞的事都不足為奇,你若是不擅長處理麻煩,奉勸一句,還是趁早離開吧!”
王央衍沉默了許久,重新平靜下來,問道:“會死嗎?”
聞溪午一笑,“有可能。”
“我對於他來說是否可有可無?”
“這可不好說。”
聞溪午知道她說的他是指大祭司,笑道:“但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
王央衍聽懂了他的意思,“明白了。”
她緩緩站了起來,臉上再次變得麵無表情,方才所有的情緒都被收斂於眸中深處,仿佛從來不曾出現過,以後也不會出現。
她沉默了許久,想著以後該怎麽辦,準確地說是在思考自己是繼續若無其事、什麽都不理會地渡過這五年,還是要下定決心主動地去做些什麽。
若是裝作一無所知,或許會少些麻煩,但那樣會顯得自己很蠢。
她可以把事情算得很清楚,就像下棋一樣,但她不是一個擅長於思考的人,因為思考往往是在權衡利弊,但若非觸及底線之事,她向來無可無不可,所以她不會輕易思考。
“你還知道些什麽?”
她無所謂被人欺騙或隱瞞,但既然涉及自己的生死存亡,自然還要問清楚些。
聞溪午一笑,看著手裏的酒杯英眉微挑,問道:“你還想知道什麽?”
或許是喝了些酒的緣故,比起往常時候的端莊有禮,此時的他倒是一副悠然自得慢條斯理的模樣,臉上還掛著從容淡定的微笑,自然風流。
王央衍淡然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我想知道所有你所知道的。”
從前的那些年裏,她能活下來除了因為她懂得旁觀,躲藏和置身事外之外,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她知道的很多,無論是秘密還是其他,也因此,她讀過的書要比所有同輩都要多得多。
她不是仙人不問世事,也不是不喜歡理人,隻是懶得自找麻煩自討苦吃,但如今事與願違,走到哪裏都會被牽扯進各種事中,既然被牽扯了,自然要找到脫身之法。
聞溪午臉上笑意微斂,清朗溫良的臉上多了些潤和與平靜,垂眸看向在風中興起漣漪的河麵,沉吟許久,雙眉輕皺,仿佛那是什麽難以回答的問題。
王央衍的要求雖然可以理解,但往往不會為人接受並回應,甚至會被視為一種無禮和冒犯。
即便你想知道,即便我知道很多,又憑什麽要告訴你?不要太自以為是好嗎?
沒有誰會平白無故或者說天真白癡地答應那樣荒謬的要求,何況是聞溪午這樣的人。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感到驚訝,更沒有嘲笑,甚至覺得她是認真的,沒有一點兒要開玩笑的意思。
他看著水上月色,微微一笑,“我知道的可太多了,你拿什麽換?”
天上掉餡餅的事之所以存在那是因為有人在異想天開、白日做夢,聰明人向來不做虧本的買賣。以一換一在很多人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王央衍若想知道他所知道的,自然要用同等價值的消息或事物來兌換。
隻不過既然聞溪午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自然是因為他也有自己想要的,就如同陵川裏流傳的有關於他的那句話一般,他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人,至少不會像表麵看上去那般君子慎獨、朗朗清風。
深藏不露之人往往大有所謀。
不知是不是從中獲取到了什麽有趣的信息,又或者是聞溪午出乎她的意料居然是個有趣的人,王央衍唇邊掀起一抹極好看的弧度,像是在表示讚許,又像是陡然被挑起了興致,意味不明,問道:“你想要什麽?”
聞溪午笑道:“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隻是一件?”
“隻有一件。”
王央衍看了他一眼,問道:“是什麽?”
聞溪午神色變得有些認真起來,話音在寒冷的夜風中響起,鄭重其事地輕聲認真說道:“我要你以你往後的地位為倚仗,在未來保全我聞家,若你答應了,以後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王央衍一愣,沒有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在未來保全聞家,莫非他預料到了什麽?或者是在顧慮什麽?她一時沒有辦法想明白,便沒有過多思考,默了片刻,微微點頭道:“可以,我答應了。”
聞溪午淡淡一笑。
月色柔和。
水光微漾。
聞溪午的酒自第一口後便沒有停下來過,此時兩邊臉頰上的紅色十分明顯,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轉向王央衍看去,忽然真誠邀請道:“要一起合作嗎?”
差不多問清楚了,王央衍已經準備離開,緩緩站起聽到這話回頭看過去,見他眼中臉上滿是醉意,忍不住一笑,道:“怎麽,一起做壞事嗎?”
聞溪午搖搖頭,繼續問道:“你懂得陰謀嗎?”
“陰謀?”
王央衍自覺好笑,說道:“什麽意思?”
聞溪午卻是完全醉了似的,並不回答她的問題,說道:“不懂的話,我可以教你。”
他神色沉吟,有些認真,還帶了些鬆散隨意,道:“教你如何去算計,如何去趨利避害,如何……借刀殺人。”
王央衍微微挑眉,看著他的模樣心想,這果然是喝醉了的人才會說的話,調侃般問道:“你還想從我這裏得到些什麽?”
聞溪午眉毛一掀,理所當然地道:“畢竟是合作者,你若是什麽都不知道的話,我還怎麽玩下去?”
他許是認真的。
王央衍不這麽想,但今天或許是她笑得最多的一天了,即便不是出於開心或是歡喜,但終歸還是產生了許多興趣,於是便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道:“雖然我不感興趣,但聽上去似乎還不錯。”
聞溪午微笑點頭,而後眼簾漸漸垂下,很快便倚靠在船上醉了過去。
王央衍看了他一眼,抬步離開了,走到極遠處的一棵樹下時,對站在那裏的一名聞府仆從說道:“你可以二公子帶回去了。”
說完這句話,她的背影便慢慢遠去了。
這時候的她還不知道,或許就是二人間的這幾句醉話,使得她一步步地從陵川的驚濤駭浪中脫險而出。
也因此,多年後的某一天她便問他,為什麽選上她,他隻是微微一笑,心情極好地回了一句話,哪有那麽多為什麽?隻是當時喝多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