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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我心匪鑒6

  皇帝退朝後,金殿裏群臣魚貫而出。有的疾步出宮不想沾惹是非,有的搖頭歎氣,有的三倆相伴小聲議論著今日的朝會,有的意氣風發眾人圍拱。


  而七將則是留在了最後,直到所有的朝臣都離去時,才自金殿步出,然後一同往淩霄殿去。


  南片月一踏進淩霄殿便憤聲道:“七姐征討北海刀林箭雨之中過來,差點連命都搭上,給他們一說,卻是誤事害人,世上有這麽不講理的事嗎?!”


  其餘兄弟各自在殿中找著慣坐的椅子坐下,並不答話。


  “七姐不顧安危追擊北海王,為的便是永除後患,可到了這些人嘴裏怎麽就成了‘恃勇逞強’了!還說什麽七姐‘隻顧自身功勳不愛惜部下’,這些人是瞎了眼了嗎?七姐待部下如何,看看將士們對七姐的崇仰便知道了!他們都沒跟隨七姐出戰過,憑什麽在那裏顛倒黑白妄加評斷!七姐沒為將之能?那這天下難道是他們這些小人打下來的不成?那他們倒是去帶幾天兵,我倒要看看他們這些隻長了嘴沒長腦的有什麽能耐!最可恥的是這些人還拿七姐是女人來說事!什麽‘顛倒陰陽、禍亂天下’,我呸!虧他們還是男人!虧他們說得出口!你不如一個女人不敢承認不說,還要誣蔑女人是禍水這才叫無恥!說出這種話來的男人簡直把我們男人的臉都丟盡了!可惡!可惡透頂!明明不是那麽回事,為什麽就被他們反著說!這些小人!這些烏龜王八蛋!我要踢死他們!踢死他們!”


  整個大殿裏,隻聞得南片月滔滔不絕怒火衝天的叫罵,他就像炸了毛的貓一樣在殿中衝來衝去,碰著了擋路的桌子椅子一律抬腳踢飛,砰砰當當的桌椅飛撞聲響個不停。


  而其餘七人卻皆是沉默而坐,各自目光看著一處,神情嚴肅。


  雖說朝臣們對他們七人的妒嫉他們也都早有耳聞目睹,可今日的早朝卻讓八人看清了朝臣對他們的忌恨有多深,而當這些人集結起來反對他們時那力量又有多大。有時候勿須刀劍,口舌便可殺人,也勿須你行差踏錯,隻要有需求他們自可編排捏造置你於死地令你萬劫不複。


  明明知道事實不是那樣,可當這些人反過來解說之時,你卻幾乎無言反駁。這便是朝堂政局,永遠都不可能黑白分明。而麵對群臣諍議,有時候便是天下至尊亦無能為力。


  南片月後來罵累了,也不說話了,坐在地上,兩手撐在下巴,仰著頭望著殿頂,雙目灼亮,眼珠子不住的轉動,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許久後,最先開口的卻是風獨影,“四哥,說說久羅山上踞山為王的山匪。”


  她的話語將殿中諸人的思緒拉了回來,然後豐極起身,將案上的折子翻出一本,然後連著袖中的那份一起遞給她。“本朝自立以來,重新丈量了全國土地並各城鄉編戶造冊,雖大部分的前兩年已完成,但還有些邊遠地區的延後了些。這頡城便處於最南邊,兩月前收到頡城府尹送來的第一道折子,奏稟量地與編戶之事在久羅山遇阻。”


  幾兄弟聞言都起身,聚籠了過來。


  “久羅山方圓幾百裏,像這種大山都等於寶地,有的會藏有礦山,而且滿山飛禽野獸,更有不少的珍稀草藥,所以頡城府尹派府吏前往探查,看有山上山下有無耕地及有多少藥戶、獵戶、農戶,卻不想這些人進了山裏便再沒出來。頡城府尹隻道他們在山中迷了路,便再派府吏去,照樣是有去無回,府尹這才是緊張起來,以為山中有盜匪,便派了五十名帶刀衙役去尋,結果那五十人亦沒能回來,而守在山下人回報說有聽到了山中傳來慘叫聲。頡城府尹趕緊一道奏折飛送帝都,我當時便批示頡城都副領兵剿匪。可昨夜再次收到頡城府尹的奏折,道都副領了五百士兵上山剿匪,結果五百人一樣有去無回,如今頡城裏的百姓已驚惶不已,都說久羅山裏住了吃人的妖怪。”


  豐極的話說完,風獨影沉吟片刻,道:“輕而易舉便取五百士兵性命,這久羅山中的盜匪倒是頗有能耐。”她抬手習慣性的以指甲劃著幾案,在木案上劃下一道一道密密的細痕,然後抬眸看向寧靜遠,“三哥,這久羅山你那有什麽消息?”


  寧靜遠攤手,頗是遺憾的搖頭,“這久羅山實在是太偏遠了,又不曾有過事,所以不曾關注過,不能提供什麽消息。”


  “無聲無息的就讓幾百人沒了蹤影,難道山上真住了妖怪?”這刻南片月早忘了先前的憤怒,而是被這神秘的久羅山挑起了興趣。


  “有沒有妖怪不知,但肯定是有人的。”豐極從袖中又取出一塊潔白如雪的麻布,麻布上有一行殷紅如血的朱字。


  “這是什麽?”南片月伸過脖子問道。


  “這是隨頡城府尹昨夜的奏本一塊送到的,府尹說是從久羅山上飄落下來的。”豐極將麻布攤在八人中間的長案上。


  幾人目光皆往麻布上看去,隻見上麵寫著:


  犯山者死!


  ———久羅王

  看完麻布上的字,南片月即捂著鼻子哼道:“好臭屁的口氣!”


  其餘幾人各自皺了皺眉頭,然後皆往東始修看去。


  東始修麵上浮起一個不知是怒還是譏的笑容,“久羅王?好囂張的口氣!在朕的治下也敢稱王!”


  寧靜遠起身,取過大殿牆上掛著的一幅一米長寬的輿圖下來,然後攤在長案上。


  幾人皆起身,圍在長案上細看輿圖。


  “越過這久羅山,便有一個以漁獵為生的部落叫‘山尤’,這個部落緊臨著碧涯海。”寧靜遠指著輿圖的最南方。


  “那這久羅山遲早都必須要平的。”東始修抬指點住久羅山,“平了久羅,再拿下山尤,這樣便東可收蕪射、南丹、齊桑,西可進采蜚、元戎,爾後我們大東王朝東臨東溟,南踏碧涯,西橫大漠,已可三方無敵國之憂。”


  “嗯。”幾人皆頷首。


  “再等五年,我們再踏平了蒙成王國,讓蒙成草原成為我大東王朝的馬場,那時整個中原大地便隻我大東一國,我們的鴻圖霸業便可謂完成也!”東始修張開手掌蓋住輿圖,仿將整個大地納入掌中一般。


  “當然!”


  幾個弟妹伸出手掌蓋在輿圖之上,這麽一來,整張輿圖便盡覆他們八人掌下。


  而在那一刻,在這淩霄殿裏,豪情滿懷的八人又怎能想到,他們規劃了這一份鴻圖,卻未能來得及完成便已分離,直到六百年後,才有一位被譽“明睿”的帝王,用一位冠絕當世的名將,成就了這一番前所未有的偉大霸業,盡管那已是另一個王朝,但那位帝王是他們其中一人的子孫。


  “七妹,你這回出兵帶多少人馬?”華荊台詢問。每次動兵之初,他這位大司農都會要計算好糧草軍餉。


  “這回不帶兵去。”風獨影卻道,目光望向皇逖,“青州那邊有兩萬‘雷動騎’,那是二哥帶過的兵,我從那邊點兩千人馬即可。”


  “嗯,這樣也好。”皇逖點頭,“那邊現在的統領是程魯,七妹你也認識的。”


  “那便這樣定了。”東始修抬眸看住風獨影,“隻是這久羅山頗有些奇怪,七妹你去了要小心謹慎,可別……”他本想說“別像追擊北海王一樣”,話到口邊想起早朝時的情景,頓濃眉一皺,咽了。


  “我知道。”風獨影垂眸看著輿圖上的久羅山。


  “七妹你何時出發?”華荊台又問。


  風獨影想了想,“就九月二十吧。”


  “那便是兩日後了,才回來便又要走。”華荊台歎氣。


  風獨影沒吭聲了。


  殿中一時又沉默了,思及早朝上群臣的彈劾,想著兩日後的離別,幾兄弟心頭都有些不是滋味。


  南片月見兄姐的神色,眼珠一轉,然後一臉雀躍的道:“那我們選個日子為七姐餞行吧?”


  “嗯。”東始修點頭,“你們看哪日合適,我讓宮中早做準備。”


  “別,大哥,我們這幾日暫且不入宮了。”寧靜遠卻阻止了,“七妹昨日既然入宮了,那這兩日也照舊住在宮中,大哥也好與她多商議一下青州那邊的情形。我們六人另選個妥當的地方為七妹餞行就是。”


  幾人一聽自然是明白,便都應了。


  那日各兄弟離去後,風獨影回到了鳳影宮。


  她才步入宮門,便一隻鳥兒撲飛過來,衝著她喳喳啼鳴數聲,然後落在她肩頭。


  “你入宮後它一直在你房前啼叫,所以把它送來了。”杜康站在庭中,手中一隻鳥籠,估計是把鳥捉了提來的。


  風獨影抬指劃了一下青鳥翅膀以示安撫,“過兩日要去青州,你回去準備一下。”


  杜康雖有些奇怪,但並沒問什麽,隻是點點頭,然後看著風獨影,遲疑了一下,道:“顧雲淵不見了。”


  風獨影聞言一愣,看著杜康,直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你去追擊北海王那夜便不見過,他的營帳裏隻留下這個。”杜康自袖中取出一張紙遞給風獨影。


  風獨影接過,紙上隻八字:

  鳳飛雲行,九霄遙遙。


  看著這行字,她怔忡出神,耳邊聽得杜康繼續道:“他雖是走得突然,不過顯是早有準備,陛下隨後任命了新的文曹,其很順利的便接手了所有事宜。他也不曾帶走什麽,回帝都後屬下曾去他府上,也就是賃了一個小院落,就一個管事與兩個仆人。府上的管事似乎早預著有這麽一天,聽得消息後,也沒驚訝,即將兩個仆人召來,說按大人的吩咐平分了府中財物,然後各自散了。如今帝都朝臣有所耳聞的,大多稀鬆平常,有他無他皆是一樣。”


  風獨影聽著,眉頭不自覺斂起,心頭有些空落,又有些茫然,就這麽捏著紙片怔怔站著。


  杜康看她神色,沒再說什麽,而是出宮,回府為兩日後的出行作準備。


  風獨影站在宮門前許久,直到青鳥在她肩頭啼喚,才是回神。側首看著青鳥,驀然心頭一動,想起東溟海邊的易三,想起他領著她做的那些事,耳邊頓又響起出征前夕顧雲淵對她說的那些話。


  顧雲淵說的話,是易三做的事,難道他們是同一人?

  如此一想,心頭震動,再細細思索,似乎有很多蛛絲馬跡。


  她目光看著紙上的字,按其所說,他乃是追隨她而去,以顧雲淵之聰明,他不可能不知道一個書生是追不上可日夜奔行的戰士的,但如果他擁有異能,可馭鳥飛行,那便絕對可趕上並超越他們的速度。在東溟海上,她性命垂危之際,是易三突然馭魚而至救下她,以顧雲淵對她之心意,自是情理之中。且他以易三的麵貌出現,是因為在場將士皆認識他,若叫朝中及天下知曉他有那等近乎於神的異能,必然天下震動驚駭。而一個陌生的異能人,除了那些親眼目睹的人外,其餘聽聞時大都會當作誇張的傳說。


  若他倆是一個人……這就可以解釋為何顧雲淵說的話會是易三做的事;還有那日帝都效外她對那些浪浪人說的那句“有手有腳……憑己之力換取衣食”才會被易三還給她;易三與顧雲淵身高、體形、聲音確實頗為相似……


  想到這,她忽然又搖頭否決,隻因兩人的容貌完全不同。何況她親自確認過易三的麵孔,絕非易容。而顧雲淵這麽多年在他們跟前晃動,若他是易容了,便是她沒看出來,也絕對瞞不過三哥、四哥的眼睛。


  那顧雲淵哪裏去了?難道他並非追著她而去,而是以此為借口離開了他毫無興趣的仕途官場,獨自雲遊逍遙去了?以他瀟灑不羈的個性做這樣的事倒很有可能。而他的離開,顯是早有準備,府中又是如此安置,擺明了隨時能抽身而退。隻是……他入朝來到底幹麽?不為富貴權勢,不為天下百姓,難道隻為體驗一番紅塵世俗?又或如他常掛在口邊的……為她而來?她再厚顏也不覺得是如此,否則他不會這樣不辭而別,前後想想,隻覺這人行徑著實令人費解。


  顧雲淵與易三是同一人?是兩個人?又或者是……同胞兄弟?

  反複思來想去,卻沒個結論,倒想得頭昏腦脹的,最後長歎作罷。


  無論他們是什麽人,隻要不是她的敵人,那都隨他們去。


  這麽一想,她收斂了神思,在庭前的長廊坐下,吩咐一名內侍去取些生肉回來。內侍得命趕忙去了,不一會兒便用油紙包著四、五塊生肉回來了。風獨影接過,帶著青鳥回了寢殿,然後將生肉攤在窗前,“三哥既說你會是猛禽,那便該是食肉的。”


  那青鳥仿似聽懂了她的話,雙翅一展便飛上窗前,衝風獨影喳喳兩聲,然後便低頭啄著生肉,片刻功夫,一塊巴掌大的生肉便吃完了。


  風獨影倚在窗前的斜榻上,看著青鳥啄食生肉,一邊對它道:“今日早朝很是生氣,數月艱辛隻換得‘失當連連’,但猝不及防時隻能忍下,可我風獨影非忍讓退縮之輩。”


  青鳥嘟嘟啄肉。


  “有時候真覺得這朝堂比戰場更是凶險難測。”她繼續說道,“可是朝堂上卻不能如戰場上那樣揮劍殺個痛快,真是讓人煩悶。”


  青鳥繼續啄肉。


  “其實活成易三那樣也很快活,可我這一輩子都不會也不能做那樣的人。所以我不殺他,讓他活得好好的,做一些我不能做的事,過一些我不能過的日子。”


  “你要是真的長成猛禽,那我以後帶你上陣殺敵。”


  “喳喳……”青鳥抬頭啼叫兩聲。


  “怎麽?你怕嗎?放心,我會保護你的,我其實保護過很多人的,當然,不能和我殺的人相比。可是……有什麽辦法呢。”


  “我會下地獄,可是希望我的兄弟他們不要跟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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