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鳳起青州1
七月十五日,亥時。
青州王都有了豐極坐鎮,已是內外安定,此刻入夜,已有許多時日不曾安心睡過一覺的群臣、將士、百姓,因有了雍王及他麾下將士的守護,都放心睡去,沉入酣甜的夢鄉。
整座王城,都宿在黑夜安靜的懷抱裏,隻王宮的含辰殿裏,依舊亮著燈火。
豐極坐在風獨影常坐的位子上,批著她不在的這段日子積累著的折子,靜謐的殿中隻漏壺汩汩輕瀉,以及偶爾朱筆劃過的“沙沙”聲。
“嗄!”
驀地一聲清越的鳥鳴聲傳來,在這靜寂的夜裏顯得格外的嘹亮,驚醒了王宮上下。
含辰殿裏,豐極一震,立時擱筆走出大殿。
殿前廊下,掛著的一排宮燈,在夜色裏照出融融一片橘色光芒,黑夜裏飛來的青鳥,直奔這一片暖色飛來,然後在殿前緩緩降落。
宮裏許些侍衛、宮人聞聲而來,眼見著青鳥落地,頓驚喜叫道:“是主上和清徽君!”
豐極立於階前,看著自青鳥背上走下的人影,有瞬間的迷惑。
深沉的夜色裏,久遙抱著風獨影緩緩走出,步入琉璃燈下,天青色的衣袍在橘紅的燈火裏顯得暖暖的,讓他看起來就像一株高大挺拔的碧色梧桐,而在他溫暖寬厚的懷抱裏,棲息著仿佛是疲憊睡去的鳳凰。
看到他懷中一身血跡汙風獨影,豐極立時清醒,忙奔了過去,“七妹!”
久遙知道此刻能救風獨影的唯有眼前之人,所以他任豐極自懷中接過風獨影,“她受了傷,中了毒。”
豐極聞言,顧不得回殿,當即便席地坐下,拉過風獨影的手腕為她號脈,片刻,他臉色一沉,疾聲吩咐:“宣太醫!”
立時便有內侍應聲而去。
豐極起身抱起風獨影便直奔鳳影宮而去,久遙忙領著眾侍從跟去。
到了鳳影宮,豐極將風獨影放置床榻上,即至案前,提筆便寫了兩張方子,然後將之交給久遙,“太醫一到,命其按第一張方子抓三副藥分別煮三鍋藥水,一個時辰後按先後順序送來;再按第二張方子抓藥煎一碗藥湯,兩個時辰後送來。”
久遙點頭接過。
“孤要為七妹驅毒,你們都退下,孤未有召喚前,不得打擾!”豐極又是一聲令下。
那些內侍、宮人正圍在床上,焦急地看著昏迷的風獨影,聞得此令,頓時一愣。
久遙卻知風獨影中毒太久,毒性已入五髒六腑,平常法子已無法清毒,豐極此刻必是要以深厚的內力為她運功驅毒,才可救回她的性命,而高手運功之刻,本是凶險萬分,稍有差池,輕則走火入魔,重則當場斃命,因此聞言忙率先出殿,“你們都隨我來,勿要幹擾雍王。”
侍從們這才回神,忙跟著久遙離開。
待殿門一合,豐極走至床榻前,看著昏迷不醒的風獨影,那滿麵的血汙令他入目刺心,隻是此刻已無暇悲傷,他扶起風獨影盤膝坐下,然後再在她身後盤膝坐下。
殿外,久遙隻留幾個老成可靠的侍從在此聽侯差遣,其餘皆命退離鳳影宮,並命侍衛團團守住鳳影宮,除太醫外,任何無關人等皆不可放入。
過得片刻,太醫已匆匆趕到,久遙忙將兩張方子遞給他,並將豐極的話轉達。
“臣馬上去辦。”太醫忙領命去了。
那一夜,青王宮裏上上下下都不敢放鬆片刻,無不是關切地望著鳳影宮的方向。
久遙站在寢殿前的梧桐樹下,仰首望著夜空,天上一輪滿月如玉,疏星點點似雨,依舊是天淨夜如水,卻怎麽也不能心靜神寧。
一旁的青鳥仿佛知曉他的心情,伸著腦袋,戳了戳他的肩膀。
久遙沒有回頭,隻是抬手拍了拍青鳥的頭,喃喃著:“沒事的,她不會有事的……”卻不知是安慰青鳥還是安慰自己。
青鳥於是又戳了戳他,好似同意他的話。
久遙看它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得抬手撫過它的羽翅,然後輕輕歎一句,“你若再長大些,能馱三人就好。杜康死了,她醒來時隻怕……唉。”說到這又歎息一聲。
青鳥聞言,不由低垂著腦袋,似乎為自己馱不起三人而自責。
“其實,沒人會怪你的,你已經幫大忙了。”久遙安慰地拍了拍它的腦袋。
青鳥伸頭蹭了蹭他的肩膀,然後靜靜陪他站著。
夜,顯得格外的長,時光過得極其緩慢,本以為已數個時辰過去,可轉頭看向漏壺,卻半個時辰都未過。
在這種焦灼的煎熬裏,久遙一動不動的站著,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夜空。
若上方有神靈,請看在他一片癡心上,不要帶走她……他此生已隻有她,唯有她一個!
子時一刻,當聽到殿內傳來“將藥水抬入”的吩咐時,鳳影宮內外,如奉綸音。
早已在殿外侯著的內侍,忙將熱氣騰騰的浴桶抬入寢殿,藥香飄滿了大殿內外。
殿內,豐極起身下榻,小心翼翼地抱起風獨影走至浴桶前,同時吩咐:“你們退下,喚素日服侍七妹的宮女進來。”
內侍忙退下,換了平日服侍風獨影的女史葉蓮舟領著四名侍女進去。
等她們入殿,豐極即命她們服侍風獨影寬衣,同時他轉身至床前,從羅帳上撕下大塊縛住雙目,才轉回身。那邊,葉蓮舟與四名宮女已為風獨影褪去衣裳,目睹她身上新添的傷口,特別是肩頭那道貫穿身體的箭傷,不由都驚呼出聲。
殿外,久遙看著內侍進去又出來,看著宮女進去又聞得驚呼,心頭泛起一陣又一陣因焦灼而引起的麻痛,幾次欲往,卻又生生壓製,隻因不想幹擾了豐極驅毒而令風獨影有險。
豐極不曾理會宮女的驚呼,走至浴桶前,命宮女將風獨影放入浴桶中坐下,然後吩咐:“引孤的手至七妹頭頂。”
聞言,左旁的宮女立時照辦,豐極手掌落在風獨影頭頂,自神庭穴開始,至天突、紫宮、腑中……指間內氣貫入,一路點下。風獨影所中毒已順著經脈散入五髒六腑,先前他以內力打入風獨影體內,以真氣疏導經脈,將毒逼至各個穴道,此刻他要做的便是點通穴道為她淨毒。
宮女們隻見雍王指尖每點一下,青王身體被點之處便沁出黑色水珠,然後落入藥水裏。如此這般,過得一刻,豐極才抱起風獨影,以薄被包裹,吩咐換一道藥水。
於是殿外侯著的內侍再次抬入新的藥水,等他們退下後,豐極再次將風獨影放入浴桶,再如前次般以內氣通穴淨毒。
直至三道藥水後,豐極才是收功,令宮女為風獨影擦盡身子後,再上藥著衣。
等一切妥當後,已到了醜時,豐極摘去紗巾,走至床前,看著臉色蒼白閉闔著雙目的風獨影,心頭又憐又痛,伸手輕輕握著她的手,低低喚著:“影。”
床上的風獨影眉頭微動,豐極見之心頭一跳,握著風獨影的手不由得一緊,“影!”
那喚聲幽沉而低長,仿佛自遙遠碧落傳來,令得昏沉中的人也不由得惻然心酸,掀開沉重的眼皮,看著眼前的人,仿如夢中,“四哥……”
豐極目不轉睛地看著風獨影,仿佛等待了一百年那麽久,終於等到了她睜眼喚他一聲,刹時胸膛裏又酸又燙,“是我。”
風獨影想要起身,可身體太過沉重,怎麽也動不了,便是眼皮都似有千斤重,慢慢的便闔上了,張口想要說話,最好卻隻溢出一聲如同歎息般的淺噫。
豐極抬手撫過她的眉心,“安心睡吧,四哥守著。”
沉入昏睡的人卻似乎聽到了,神色驀然舒展。
豐極看著安然睡去的人,舒一口氣,然後輕輕放下她的手,起身開啟殿門。
幾乎在殿門開啟的瞬間,久遙便轉身急步走過來,“怎樣?”
豐極輕輕頷首。
久遙立時奔入殿中,匆匆掠過時帶起一陣涼風拂過豐極的麵容,有刹那仿似冰刀劃過,割膚的痛,沁骨的冷。
豐極頓在門邊許久,才轉頭望向殿裏,看那個人連連柔聲喚著“阿影!阿影!”足見關心之切,本該為七妹心慰,可胸膛裏卻似填滿了黃蓮,又苦又沉。他凝視片刻,收回目光,抬步跨出殿門,殿前階下,太醫提著藥盒顯然已等候久已,他輕聲吩咐道:“把藥送進去,讓清徽君喂七妹喝下。”
“是。”太醫垂首應道。
步下台階時,豐極身形一晃,兩旁的侍衛立時上前扶住,“雍王!”
“沒事,隻是有些累。”豐極擺擺手,仰首望一眼夜空,無論星月如何明亮,都不能改變天幕如墨。他默默站穩身形,一步一步走出鳳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