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勸說
“我記得曾告誡過你，伊曼努爾，不要做什麽素食主義者。”
愛麗舍·黑星微微眯起眼睛，沾染血紅的薄唇抿成一道月牙，“想要常葆青春，還是要多攝入些蛋白質才行。”
學者維特根斯坦苦笑道：“這也沒辦法，畢竟素食事關我的信仰。”
直到這時，訪客才注意到黑星左手中端著的如同大號酒杯般的玻璃器皿，以及其中的內容：那乍看上去很像是一捧石榴籽，散發著瑪瑙般的珠玉光澤，細看卻並非如此。那器皿裏承載的，是新鮮得有如才暴露在空氣中的生肉細條，那浸透著血紅蛋白汁水的生鮮牛肉，絢麗得如同花朵。
自然而然的，兩人也就明白了黑星肩頭血跡的來源；以及剛剛進入房間時，聽到的微妙的不和諧音。
那正是尖牙撕裂生肉的聲音，令人愉悅，卻也隱約感到遍體生寒——畢竟在基因的最深處，那個聲音往往意味著是敵非友。
終於，在特工A清醒過來，磕磕絆絆地打過招呼後，對話也就可以進一步推進了。愛麗舍示意南丁格爾搬來兩個懶人沙發，而她本人則是隨意的倚在一大堆玩偶上。盡管有些感覺尷尬，訪客最終還是各自坐下了。
維特根斯坦清清嗓子，打算先從暖場開始。“師姐，也許您不清楚……蘇菲亞教授她已經故去，有三年時間了。”
“我知道，莎樂美告訴過我。”黑星的語氣不疾不徐，讓人很難從中體會出任何想法。
學者猶豫了一陣，繼續說：“在最後的時候，她很想見你……”
“這是真話麽？”
愛麗舍躺在碩大的玩具熊懷中，輕輕撫摸著它毛茸茸的耳朵。而她本人的氣息，卻仿佛比無生命的玩偶更渺茫。“如果不是因為我，教授她應該不會走到絕路吧。”
維特根斯坦啞然失笑，不斷搖頭，“您說的是。”他說得有些艱難。
蘇菲亞教授，他的導師。盡職盡責，成果卓著，富有學術精神，即使以再挑剔的目光，也很難找出她的毛病來。但很遺憾，這樣的她卻有著唯一的缺點——過於自傲。
而所有的驕傲，在他這位師姐麵前，都注定是要被碾得粉碎踩進十八層地獄的。偏偏教授又是個走不出去的人，鬱憤成疾，也不奇怪了。
“但是在最後她終究還是想見你一麵，師姐……我們也一樣，都很想你。”學者努力讓自己這句話聽起來冷靜，不那麽煽情。
這次的沉默更久。
“在生命的最後，放棄了矜持。”黑星緩緩閉上了眼睛。
“人類真是可悲啊。”
正當維特根斯坦想著該如何接話時，黑星忽然舉起手，對身後默默侍立的南丁格爾做出一個手勢，後者隨之走近。“今天的心情就到這裏，送客吧。”她閉緊雙眼道。
“啊？這……”
震驚的不僅是兩名訪客，還有南丁格爾也是一樣。“導師，情報局的特使那邊還沒來得及開口……”她提醒道。
“沒關係，我已經猜到了。”愛麗舍的語氣裏滿是厭倦之意，“莎樂美告訴過我倫敦‘鏡子事件’的消息，這次來找我，應該是發生了類似的事吧？”
兩名訪客麵麵相覷。雖然黑星語氣隨意，卻的確是一語中的。
“我就知道。”愛麗舍淡然道，“如果不是毫無頭緒，聯邦又怎麽可能連我這塊朽木都來撩撥……不過請回吧。”
“我不想趟這渾水。”
“您這種說法也太隨便了吧！”特工A忍不住爆發了，“作為聯邦公民，這種態度——”
但他很快看到了學者的眼神，並且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不要做多餘的事。
自己的任務就隻是來配合維特根斯坦，好言好語來請這位黑星小姐出門，僅此而已。隻是不知為什麽，與那一位見麵後訓練有素的自己，竟也控製不住情緒。
“師姐……”學者的語氣中滿是遺憾。“您就真的忍心讓自己的頭腦在這種地方荒廢嗎？這不是您一個人的損失，而是整個世界的——”
但南丁格爾已經走到他們麵前，示意離開。學者終於放棄，歎了口氣道：
“叨擾了。”
大門在他們麵前徐徐合上。
……
“我說，維特根斯坦……”過了許久兩人都沒緩過神來。特工A忍不住說道，“你就是和這一位一起做了兩年研究？”
學者點點頭，神情有些憂鬱。
“的確，師姐的性格一向比較……獨特。不過那時她還更積極些，沒有這麽厭世，至少不至於連聯邦的麵子都不給。”
到底還是變了啊。
“說什麽獨特不獨特，這不完全就是個怪物嗎。”特工A回想起剛剛的見聞，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真虧你能忍得了。”
“怪物？”
學者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向特工，那倒並不全是憤怒，而更多的是一種……譏諷。
對無知者的譏諷。
“嗬，怪物，精神障礙，你們這些人的認知也就到這裏。”他忍不住冷笑起來，“也對，畢竟在聽不到音樂的人看來，舞者與狂人無異。”
特工頗感不耐，雖然他說不出什麽文縐縐的話，但也能聽出來維特根斯坦的諷刺之意。“怎麽，我說錯了？”他惱道，“依我看上麵那些人才是瘋了，做科研這種事，誰來不是一樣，為什麽非要去找一個病態的死宅。她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窩了那麽久，估計腦子都生鏽了吧？”
“是這樣嗎？”維特根斯坦有些出神，“是嘛……的確如今的科研比起個人的能力，更看重的是科學家的網絡……再難出像舊時代那樣光輝集於一人的場麵了……”
“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的確有著這樣的人物。她一瞬間的智慧閃爍，就足以勝過一個時代的苦思。”
特工A聽著學者那般肅穆、甚至近似於朝聖的語氣，心中也不由得動搖。“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一位也是這種級別的天才？”
“這種事，誰也說不準……畢竟牛頓與愛因斯坦的功績，也是建立在無數前人的成就之上，因時而生。”維特根斯坦茫然地搖搖頭，
“但我覺得，師姐一定是這個時代，最有可能走到那一步的一個。”
特工A不禁苦笑，他對這些學者們的情懷的確有著相當大的隔膜。“走吧。”他提醒道。
無論如何，任務已經失敗了。
“再等等。”學者搖搖頭，癡迷地盯著那個房間。
“南丁格爾博士還沒有出來……也許，她可以說服那個人。”
畢竟師姐的情緒可是相當陰晴不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