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主子,”嚐心脆聲,“五姑娘來探望您啦!”


  她家主子最喜歡五姑娘,看見她把五姑娘領到他麵前,肯定要高興的,不定還會賞她。


  蕭弈回眸。


  姑娘提著燈籠,臉白生生的,儼然很不適應這般血腥景象。


  他沉默地望了眼渾身是血的洪老九,隨手拿起一塊黑布,把他從頭到腳地兜罩起來。


  在暗衛捧來的水盆裏淨過手,他瞥向南寶衣:“不乖乖睡覺,跑來這裏幹什麽?”


  南寶衣糾結。


  她倒是想睡,也得寧晚舟點頭啊!

  本想來朝聞院找個避風港,誰知道會撞見這般恐怖的景象!


  蕭弈哄她道:“一夜未眠,對身體不好,去睡吧,等我解決完手頭的事,就去陪你。”


  南寶衣試探道:“我不敢在鬆鶴院睡,我能睡在二哥哥這裏嗎?”


  蕭弈隻當她被山賊驚嚇到,不敢獨自過夜。


  他道:“去我屋裏睡。”


  “我在朝聞院有一間寢屋的……”


  蕭弈撚了撚壓勝錢,隨口胡謅:“被我改成了書房。”


  南寶衣:“……”


  果然是人走茶涼啊!


  “我屋裏通了地龍,很暖和。”蕭弈溫聲補充。


  南寶衣依舊遲疑。


  總覺得睡在他房裏,不大妥當。


  蕭弈循循善誘:“我屋裏陳設了不少玉石古董,還有前朝字畫。家私是金絲楠木雕琢,錦帳是流光錦,被褥是蠶絲鵝絨。近日新得了一麵西洋鏡,梳妝時最是合適。”


  南寶衣心癢了。


  她笑道:“那我先去睡會兒。”


  她朝蕭弈行了個福身禮,轉身離開這座陰森地牢。


  蕭弈睨向嚐心。


  這姑娘杵在原地,滿臉都是等著賞錢的表情。


  嚇到他的嬌嬌,還好意思要賞錢。


  他似笑非笑:“把臘肉運出去。”


  因為屍體被掛在地牢上方,遠遠看去密密麻麻形似曬肉,所以被暗衛們假稱為“臘肉”。


  運“臘肉”的活兒又髒又累,還得躲躲藏藏,暗衛都不願意做。


  等著賞錢的嚐心,不高興地鼓了鼓臉頰。


  她明明是在幫主子飽眼福,居然還要挨罰……


  真是理不公啊!


  而蕭弈手段毒辣,不出兩刻鍾就撬開了洪老九的嘴巴,叫他把蜀郡所有的糧倉地點全部了出來。


  屯糧的數量,比蕭弈預料的還要多。


  他拿著標注好的輿圖,心情不錯地穿過廊廡。


  行至寢屋槅扇外,他抬手嗅了嗅身上的味兒。


  不大好聞的樣子……


  他去耳房徹底清洗過,換上幹淨的寢衣,才踏進屋裏。


  地板上鋪著厚實暖和的地毯,矮案一角的雙魚銅燈散發出溫暖的光暈,姑娘趴在案邊睡著了,青絲委地,襯裙葳蕤,白嫩的腳丫子在裙裾底下若隱若現,也不怕著涼。


  她的手邊,還按著一本攤開的《詩經》,是他幼時讀過的那本。


  如意窗沒有關嚴實,寒風吹進來,將詩經亂翻幾頁。


  蕭弈垂眸看去,恰是《鄭風·風雨》那篇。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他哂笑,俯身收拾好書卷,又把姑娘抱起來。


  把她放到錦帳裏時,她滾進被窩,揪著他的衣袖,嘴裏還軟軟糯糯地嘟囔:“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平日裏不愛讀書,今兒睡夢之中,倒是讀上書了。”


  他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仔細替她掖好被角。


  他走到窗前。


  一夜廝殺,南府園林寂寂。


  遠處籠火跳躍,是下人們在清理屍體和血漬。


  際處,雲海詭譎翻湧,光影破曉。


  已是黎明。


  府外隱隱傳來公雞打鳴聲,幾樹梅花在熹微晨光裏開得隱隱綽綽,令人心曠神怡。


  青年負手而立,鳳眸深沉。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幼時讀到這裏,每每懵懂不知其意。


  如今讀來,卻是字字珠璣,情真意切。


  他撚著腕間的壓勝錢,想著錦帳裏的嬌娘,薄唇抿起淺淡的笑。


  ……


  九百三十九名山賊的屍體,被南府的廝們裝在馬車上,如同巡遊般朝錦官城衙門運去。


  他們把屍體扔在衙門門口,又擊鼓鳴冤,要縣令老爺做主。


  那縣令老爺是程太守的人,眼見著幹幹淨淨的官衙門口,屍體堆成了山,血糊糊的模樣真是恐怖極了!

  偏偏他無力阻止,南府廝眾多,他的衙役根本就拗不過人家!


  他隻得白著一張老臉,去向程太守請示。


  程太守坐在火爐邊,依舊翻看《論語》。


  他撚了撚胡須,眉眼很是複雜。


  九百多個山賊啊,居然拿不下區區南府?


  看來,蕭弈比他和薛都督料想的更有本事。


  而南府並沒有深究,想來,也是不願意徹底撕破臉。


  他翻了一頁書,淡淡道:“就以洪老九覬覦南家富貴,因此不惜夜闖南府為由,結案吧。另外前些年那些大糧商被滅門的懸案,也一並結了。”


  “下官遵命!”


  程太守又道:“洪老九在錢莊裏的積蓄相當可觀,判狀裏,一並充公。”


  “是!”


  縣令走後,書房屏風後麵闖出一人。


  程德語滿臉不解:“爹,您為何要禍害南家?”


  “二郎此話何解?”


  “您前幾日才召見過洪老九,轉眼他就幹出了這事,可見是您在背後指使的!南家把屍體扔在縣衙門口,擺明了是在報複挑釁您!”


  程太守高深莫測地翻著書,沒有搭理他。


  “爹,我即將迎娶南家姑娘,姑姑也剛嫁進南家,咱們兩府結為秦晉之好,哪怕不互相扶持,也不該把對方趕盡殺絕——”


  “你懂什麽?!”


  程太守合上書。


  他冷聲:“誅殺南府,是薛都督的命令。蕭弈擋了他的路,就得死!再,南家富貴,難道你不眼紅?!”


  “可胭兒是我的未婚妻……”程德語眉頭緊鎖,腦海中卻浮現出南寶衣嬌美頑皮的身影,“萬一那些山賊連她一道殺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南家必死。”程太守一字一頓,“至於南胭,到時候把她救下來,給你當個妾,也不算委屈了她。”


  程德語沉默。


  南寶衣性格活潑,確實隻能為妾。


  滅她滿門,叫她餘生隻能依靠他而活,也方便她今後乖乖聽話。


  思及此,程德語倒也沒那麽多怨言了。


  他又問道:“可是姑姑怎麽辦?”


  提起程葉柔,程太守不禁煩惱了兩分。


  他摩挲著書皮:“到時候一並帶回府,叫她改嫁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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