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顧崇山的過往

  胡琴聲越發高昂。


  《將軍令》的曲調,猶如疾風驟雨,將囚籠中的局勢引向高潮!

  少女側身,避開薑煥毫無章法的襲擊。


  鋒利的匕首在掌中轉了一圈,從背後刺向薑煥的脖頸!


  匕首洞穿了他的頸子!

  薑煥大睜著雙眼。


  脖頸間傳來劇痛,溫熱的血液汨汨湧出,染紅了他的衣襟。


  他雙膝發軟。


  眼見著要倒下去,南寶衣自背後扶住他。


  她靠近他的耳畔,聲音稚嫩而溫柔:“我曾死在這座皇宮……那些傷害過我的人,那些正準備傷害我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薑公子,您隻是個開始,乖乖去黃泉路上等著吧,不久之後,會有更多的人去地府陪你。”


  薑煥想問什麽,張了張嘴,卻根本發不出聲音。


  南寶衣緩緩抽出匕首。


  男人倒地身亡。


  囚籠外傳來歡呼聲,是下注賭她能贏的太監們在狂歡慶賀。


  胡琴聲已至尾音。


  隨著最後一個樂音落下,顧崇山緩緩抬眸。


  四目相對。


  少女瞳孔裏交織著血腥和純淨,交織著瘋狂與冷靜。


  一個自幼嬌生慣養的姑娘,是不會有這種眼神的。


  顧崇山抬手。


  太監們立刻將少女從囚籠裏放了出來。


  他們四散而去。


  冷風吹拂著南寶衣的宮裙,血液染紅了她的衣袖和裙裾,俏生生站在白燈籠光裏的模樣,像是來自地府的鬼魅。


  她抬袖,擦了擦臉頰上的血珠。


  卻怎麽也擦不幹淨,越擦,那張白嫩嫩的臉就越紅。


  顧崇山低聲:“初次進宮,就知道西廠在皇宮的西南方。初次進西廠,就知道這座囚籠的秘密。南家丫頭,你,究竟是誰?”


  “南家五,南寶衣。”


  “本督主不信。”


  “我是誰,對督主而言,重要嗎?”


  顧崇山沉默。


  她是誰,對他而言自然不重要。


  一個姑娘而已,如果不是因為蕭弈,甚至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


  隻是……


  他看著少女滿身染血,哪怕明知那些血並不是她的,心髒也依舊沒來由地緊了一緊,彌漫出道不明的情緒。


  半晌,他從懷裏取出一方折疊整齊的白手帕。


  他將手帕遞給南寶衣。


  南寶衣沒接,轉身朝西廠大門而去。


  顧崇山的手僵在半空。


  腦海中浮現出一些不怎麽好的回憶。


  八歲那年,他被父親送進宮時,還是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公子。


  宮裏有宮女照顧他起居,宮女笑起來時也如南寶衣那般甜,給他做拿手的花糕,替他清洗衣物,待他特別溫柔友善。


  後來……


  他成了太監。


  虛弱之時,仍舊是那個宮女照顧他起居。


  她去禦膳房拿飯,被宮人們欺負,跑回來躲在房間裏哭。


  他撐著病體,遞給她一塊幹淨的白手帕。


  他稚聲安慰:“姐姐不哭……”


  宮女透過朦朧淚眼看他,眼睛裏的嫌棄和厭恨,幾乎滿溢而出。


  她接過他的白手帕,扔在地上狠狠踩爛。


  她怒罵:“原以為跟著你,將來能有前途,不定還能混得出人頭地,沒想到,你竟成了個太監!太監都是閹奴,又髒又臭,惡心得很,今後不許你靠近我!”


  完,許是覺得碰過他的東西,髒了手,於是在水盆裏拚命洗手。


  那年的他,才八歲。


  他撐著虛弱的身體,麵如金紙。


  他一生都忘不了她咒罵的話,更忘不了她拚命洗手的背影。


  他忘不了被宮女虐待的日子,忘不了在冷宮裏吃冷飯剩菜的過往。


  他一步一步,靠著巴結大太監、討好掌事嬤嬤,走出了那座冷宮。


  他一步一步,靠著色相向妃子們獻媚,終於登上了今日的高位。


  他虐殺了那個嫌棄他的宮女。


  他虐殺了所有看不起他的宮人。


  可是,無論他怎樣位高權重,無論別人如何恭敬地喚他“九千歲”,在背地裏,他依舊是被嫌棄的那個。


  顧崇山慢慢握緊右手。


  他的白手帕是新的。


  他甚至一次也沒有用過……


  原來,縱便與人為善的南寶衣,也會嫌他髒。


  原來,南寶衣與他幼時遇見的那個宮女,也沒什麽區別。


  他麵龐陰冷,凜冽的殺意自四肢百骸悄然湧出。


  正要動手,南寶衣忽然噔噔噔地走回來。


  她一把抽出那方白手帕,把臉頰上的血漬擦了個七七八八。


  手帕很幹淨,比她帶著血汙的衣袖管用多了。


  她瞪一眼顧崇山,“還有手帕嗎?”


  顧崇山神色怔愣。


  良久,他忽然輕笑。


  原來,這南家的丫頭,隻是在賭氣。


  南寶衣依舊很凶,“你笑什麽?!”


  顧崇山笑容更盛,忍不住虛握著拳頭擋住唇瓣。


  在藏藍織金官袍和籠火的映襯下,當真是唇紅齒白,麵如冠玉。


  南寶衣越發惱怒。


  她剛殺了薑煥,隻覺得自己充滿了勇氣,被顧崇山這般笑,簡直是不把她的麵子放在眼裏!

  匕首閃爍著寒芒,指向顧崇山的脖頸,“你再笑——”


  顧崇山握住她的手。


  他眉目認真,“南家丫頭,你打算以這副血淋淋的模樣,回到承樂殿?”


  南寶衣遲疑。


  這般回去,豈不是明晃晃告訴薑貴妃,是她殺了薑煥?

  顧崇山鬆開手,“去我寢屋梳洗更衣,我命太監跑一趟織衣局,替你尋一套相同的宮裝。”


  他眼中沒有惡意。


  南寶衣沉吟片刻,同意了。


  待到梳洗幹淨,她踏出門檻。


  夜空落著細雪,顧崇山負手立在屋簷下,背影有些寂寥。


  囚籠還在大院裏,薑煥的屍體倒在血泊之中,已經覆上一層細雪。


  她道:“薑煥之死——”


  “查不到你頭上。”


  南寶衣抿了抿嘴,遲疑道:“九千歲,當真是成王派係的人?”


  成王就是薑貴妃之子,楚懷美。


  因為薑貴妃的緣故,整個薑家都是站在成王背後的。


  顧崇山今夜借著她的手弄死薑煥,令她懷疑他對薑家的忠心。


  顧崇山始終是不以為然的姿態。


  他注視著西廠大門方向,轉移了話題:“外麵似乎有人在等你。”


  南寶衣跟著望去。


  烏漆木門阻隔了她的視線。


  她不再遲疑,抬步踏進細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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