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小短腿再跑快些,給哥哥抱抱

  南寶衣拾階而上。


  推開緊掩的朱漆大門,白雪瑩瑩的景致撲麵而來。


  遊廊陳舊,白紙紮成的宮燈光影淒迷,樹影斑駁猶如鬼魅。


  藏經閣年代久遠,就矗立在園林盡頭。


  屋簷下掛滿了白燈籠,招魂般在寒風中輕曳。


  有人坐在藏經閣外的台階上。


  一盆火燒得正旺,火盆旁堆積著山般的紙折金元寶、銀元寶,還有數不勝數的冥府紙錢。


  南寶衣掩上大門。


  她沿著遊廊,緩步走向藏經閣。


  那人拿起紙折金元寶,溫柔地放進火盆。


  火光照亮了他的眉眼。


  男人容貌溫潤恰似羊脂白玉,朱砂淚痣為他添了些輕愁,隻是瞳孔裏的情緒,卻稚嫩宛如孩童。


  一襲玉白素麵錦袍,貴氣而幹淨。


  佩戴在腰間的龍紋玉佩,昭示著他的身份。


  當朝太子,楚懷南。


  怪不得沒有在宮宴上看見他,原來他在這裏。


  南寶衣走到他身邊,福了一禮,“太子殿下怎麽孤身在此?”


  她記得,前世她被嬤嬤罰掃藏經閣,宮女們作怪,故意把她鎖在藏經閣裏,眼見著要餓死,是太子救了她。


  他為什麽總來藏經閣呢?

  楚懷南收拾了情緒,含笑抬起眉眼,“緬懷故人而已。寶儀不在承樂殿慶祝上元節,怎麽獨自來了藏經閣?”


  “恰好經過。”


  南寶衣回答著,望向園林。


  滿目懸掛著白紙燈籠。


  火盆裏,還燒著紙錢。


  很明顯,太子是在祭奠故人。


  皇宮中對祭奠一類的事十分忌諱,他是在祭奠誰呢?

  許是看出了南寶衣的好奇,楚懷南又放了一隻金元寶進火盆,“都皇宮繁華,可孤卻以為,皇宮真是底下最淒涼的地方。寶儀能否陪孤坐一會兒?”


  火光在他的瞳眸裏跳躍。


  卻照不亮他的眼睛。


  他很孤獨。


  南寶衣遲疑片刻,在他身邊坐下。


  “孤的母後,是中宮皇後。可惜在孤還年幼時,她就已經不在了。她走在上元節的夜裏,因為上元節是南越國很重要的節日,所以哪怕每年的今夜都是母後的祭日,宮中也不會為她禁酒席,禁樂音。孤隻能待在母後活著時最喜歡的地方,獨自緬懷她。”


  南寶衣並不知道,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太子,也有這麽心酸的過往。


  她拾起一隻金元寶,認真地放進火盆。


  “母後走的時候,父皇還在薑貴妃宮中飲酒作樂,沒來得及送她最後一程。孤那時候還很,傻傻地趴在她床邊哭。


  “她摸著孤的頭,皇宮是很孤單的地方。我要自稱‘孤’,並不隻是因為自謙,而是因為將來我要登頂的那個位置,高處不勝寒,我會很孤單,很孤單……


  “母後,她不在意皇後之位,更不在意帝王恩寵,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走後,她的孩子會很孤單。她舍不得她的孩子孤單。”


  楚懷南的眼圈慢慢泛紅。


  南寶衣不知如何安慰他。


  她的娘親也已經不在。


  起初午夜夢回時也會夢見,後來隨著她長大,娘親漸漸不再入夢。


  更可怕的是,記憶裏娘親的容貌,竟然也開始逐漸模糊。


  南寶衣鼻尖泛酸。


  火盆裏,祭奠的紙錢悄然燃盡。


  灰燼恰似帶著粼粼火光的蝴蝶,被寒風吹起,漸漸吹得很高很高,最後輕盈地散落在落雪的園林。


  她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她想了想,從袖袋裏取出一方手帕。


  打開手帕,裏麵是兩塊龍須糕。


  從顧崇山屋子裏順來的,那個大太監雖然行事殘酷,但生活的格調卻很高,吃的食物比尋常皇妃還要精貴,她原本是打算把這兩塊龍須糕偷偷帶給堂姐嚐嚐的。


  她道:“太子殿下,我請你吃龍須糕。”


  楚懷南微怔。


  今日是他母親的祭日,孝心使然,他不願飲酒食葷。


  因為心中難受,他已有大半日未曾進食。


  龍須糕散發出甜膩的味道。


  他沉吟片刻,輕輕拿起一塊兒。


  入口即化,鬆軟美味。


  南寶衣彎起眉眼,跟著吃了一塊。


  昔日楚懷南在藏經閣贈給她一餐飯,如今她在藏經閣贈給他一塊糕,總覺得像是報了他的恩情。


  楚懷南試探道:“曾給寶儀下請帖,請你去太子府看海東青,寶儀始終沒有回複……”


  “你帖子啊,我與別家帖子放在一塊兒,放著放著就忘了。”


  南寶衣隨口胡謅。


  不用想就知道,那些帖子全都被南家姐妹半路截走了。


  “那……”楚懷南遲疑,“寶儀明日可有空閑,去太子府看海東青?孤的海東青皮毛順滑,也算是百裏挑一的猛禽——”


  “南嬌嬌。”


  遠處梅花樹下,傳來不耐煩的輕喚。


  蕭弈不知來了多久,抱臂倚在樹下,眉眼透著緋色。


  樹梢上掛滿了慘白的紙燈籠,可他緋衣錦靴,在這上元夜的宮閨裏,有種濃墨重彩的美。


  “二哥哥!”


  南寶衣脆聲。


  她用手帕擦了擦沾著龍須糕碎屑的指尖,牽起寬大的宮裙,歡喜地朝他疾走,像是嗅到了花香的蜜蜂。


  蕭弈的眉目便舒展開了。


  他懶洋洋地張開雙臂,“短腿再跑快些,給哥哥抱抱。”


  短腿……


  南寶衣那個氣!


  她尋思著得矜持些,於是刻意放慢步伐,誰知踩到一塊滑膩膩的碎冰,整個兒朝蕭弈撲去!

  蕭弈把她抱了個滿懷。


  他垂首,滿足地嗅了嗅少女的甜芙蓉花香。


  隻是這花香裏,似乎還摻雜著一抹血腥。


  丹鳳眼底情緒變幻。


  他很快遮掩住那份暴怒,薄唇揚起散漫的輕笑,用大氅將南寶衣裹在懷裏,像是座山雕裹住了他的金絲雀寶寶。


  他抬起眉眼,瞥了眼楚懷南,“可是朝堂太過清閑,叫太子無事可做,整日誘惑我家嬌娘,去你府上看你的鳥?”


  楚懷南:“……”


  什麽叫誘惑?


  他握著吃了一半的龍須糕,“靖王世子——”


  “最後一遍,南嬌嬌對你的鳥並不感興趣。”蕭弈不耐煩,麵容是外人麵前一慣的冷峻清冷,“她也算有夫之婦,太子殿下自重,莫要讓自己遺恨終身。”


  楚懷南:“……”


  不就是看個鳥嗎?

  至於遺恨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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