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4章 奪回阿兄,奪回寒煙涼

  沈議潮思量著,慢慢走下假山。


  他回到水岸邊沒多久,就看見阿兄提一盞青紗燈,步履從容地穿過水麵木橋,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倒映在水中,明明容止氣度都和從前相同,可他卻覺得,阿兄變了。


  正是暮春三月的夜裏。


  南府園林花開繁茂,花瓣上積露重重,草叢裏隱隱傳來蟲鳴聲,伴隨著遠處賓客的笑鬧,更顯春夜熱鬧。


  然而此處卻是安靜的。


  二人臨水照影。


  沈議絕問道:“你怎麽來了?”


  “即將啟程去洛陽,特意來喝薑歲寒的喜酒,也來和阿兄道別。”沈議潮伸手,替沈議絕捉下鬢角沾到的碎葉,語氣帶著幾分揶揄的笑意,“阿兄一向愛整潔,剛剛去哪兒了,頭發沾上碎葉都毫不知情……”


  沈議絕淡淡道:“隨便逛逛。”


  沈議潮知道他在撒謊,卻也不拆穿:“原來如此。”


  兩人陷入無言之中。


  沈議潮雙手籠在寬袖裏,低垂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涼薄。


  阿兄果然變了。


  從前他出遠門,阿兄都會好一番叮囑,還會派遣幾名精銳跟隨左右,生怕他在路上有什麽閃失。


  可是現在聽聞他要去洛陽,他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沈議絕拍了下他的手臂,道:“我去前院吃酒。”


  沈議潮目送他離開,清秀白皙的麵龐上流露出幾分黯然。


  他失去了寒煙涼不算,如今,他還失去了阿兄……


  “夫君!”


  遠處傳來魏楚楚的呼喚聲。


  魏楚楚搖著團扇過來,一手拽住他的衣袖,忍不住埋怨:“我才和姐妹們,要把你介紹給她們認識,一轉身你就沒影兒了!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和我的姐妹放在眼裏?虧你還是人人稱道的名門公子,怎的一點兒也不敬重妻室?”


  她帶著怨氣滔滔不絕。


  後麵又抱怨了長長的一番話,沈議潮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事到如今,又怎麽能繼續欺騙自己,他愛魏楚楚呢?


  他不愛的。


  魏楚楚淺薄而又粗鄙,除了出身是上品,容貌隻算得中品,舉止雅量風神方麵,甚至根本就是下品。


  他對這個明媒正娶的女人感到失望,感到滿腔煩躁。


  他恨不能,魏楚楚永遠消失才好。


  清風徐徐,吹拂著四周的黢黑樹枝,把他的麵容籠在陰影裏。


  潛藏的戾氣油然而生。


  他悄悄握緊雙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也感受不到絲毫疼痛,胸腔裏的野獸叫囂著,奪回阿兄,奪回寒煙涼。


  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都想回到當初錦官城的那段歲月。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腦海中悄然成型。


  他不動聲色地拂開魏楚楚的手。


  魏楚楚茫然回頭:“夫君?”


  沈議潮道:“剛剛宮裏的人過來催,讓我盡快趕去洛陽。我就不去吃喜酒了,過會兒直接坐馬車出城。”


  “可是現在都黑了!”魏楚楚不可思議,“明啟程不行嗎?我與你一起,正好我還沒去過洛陽城呢!”


  “姑母催得緊,我也沒辦法。”沈議潮替她扶了扶發釵,“楚楚今佩戴的這套翡翠頭麵很好看,定然能豔壓群芳,去跟她們玩吧,等我回來,給你帶洛陽的金銀絲綢。”


  魏楚楚噘了噘嘴。


  不過想起待會兒要在姐妹麵前顯擺首飾頭麵,接受她們羨慕的眼神,她的心情便也不那麽難受了。


  她撒嬌般挽住沈議潮的脖頸,抓緊時間膩歪:“夫君,今日謝姑姑大婚,又叫我想起咱們大婚時的情景。”


  沈議潮笑容淡淡。


  大婚那的情景,在他腦海中早已模糊。


  唯一記得的,是大婚次日,寒煙涼挨了五十鞭子的慘狀。


  “夫君,”魏楚楚親了親他的下頜,“我知道你定然舍不得離開我,也定然很想帶我一起去洛陽城,不過沒關係,下次肯定還有機會。你不要太想念我哦,否則相思成疾,那就無藥可救了!”


  沈議潮刮了下她的鼻尖,盡量耐心地溫聲細語:“你是我心愛的女子,我自然要朝朝暮暮地想你。”


  魏楚楚嬌羞不已,嬌嗔了句“討厭”,捧著臉跑走了。


  沈議潮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魏楚楚,真是個蠢笨到無可救藥的女人。


  長睫透落淡青陰影,他淡漠地撣了撣衣袖,轉身往府外走。


  邊走,邊低聲吩咐了隨從幾句。


  ……


  另一邊。


  春夜裏花影婆娑,月光皎潔。


  南寶衣和蕭弈並排穿過青磚花徑,驚訝:“你想去洛陽?”


  蕭弈頷首:“有些事想親自處理。”


  “可是……沈皇後怎麽可能放你離開長安?你如今是她圈禁在甕中的魚兒,她運籌帷幄,絕對做不出放虎歸山的蠢事。”


  “如果是危及性命的差事呢?你猜她會不會讓我去?”


  南寶衣遲疑地咬住下唇。


  正在這時,一團的黑影由遠而近,穿過花徑匆匆跑來。


  裴初初顧不得世家女郎的派頭,扶著雙膝氣喘籲籲,綁在發髻上的金鈴鐺不停搖晃作響,稚聲道:“雍王殿下、南大人,蕭定昭被其他孩子打了!”


  荒僻的竹林角落,幾個孩子圍著牆根。


  他們都是朝中顯貴的子孫,而阿弱尤其落魄,被他們聯手毆打,渾身是血,死死抱著頭,蜷縮在牆根底下一動不動。


  孩子不知輕重,見他總是不還手,覺得十分無趣,於是竟然紛紛撿起石頭去砸他:

  “我阿娘你是雍王從西南帶回來的私生子,是沒有娘親的野種,你也配和我們同桌吃飯?!”


  “我們都是世家大族的嫡係子孫,才不願意結交你這種連娘親都不知道是誰的野崽子!”


  “以後我們話,你少往前湊!”


  上行下效。


  世家大族的傲慢嘴臉,在他們孫兒的身上暴露無遺。


  南寶衣和蕭弈匆匆趕來。


  蕭弈撥開那群孩兒,阿弱已是頭破血流。


  他額頭青筋猛然一跳,連忙抱起家夥。


  家夥額頭破了個洞,血流得厲害,隻能發出微弱喘息。


  他顧不得教訓那群凶手,狠戾的目光掃視過他們,像是記住了他們的麵容,才寒著臉往前院疾走而去。


  南寶衣慍怒,一手揪住一個孩兒,厲聲道:“你們打他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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