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6章 沈議潮,你究竟想做什麽?

  “本王藏她作甚?”


  蕭弈沒好氣。


  他屈指叩了叩佛桌,原本漫不經心的眉眼帶出幾分思量。


  南寶衣看出他的沉吟,一邊喂阿弱吃湯藥,一邊道:“寒老板做事很有分寸,不可能無緣無故離開。沈將軍,給她送紙條的是什麽人?”


  沈議絕:“一個丫鬟,是別人叫她代送的。”


  南寶衣驚訝:“所以你都不知道是誰送的紙條,就放心讓寒老板獨自離開?你就不怕她不回來了?”


  沈議絕默然不語。


  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限製過寒煙涼的自由。


  因為想得到美人的心,所以便對她嬌縱了些。


  從前他以為,美人像是他手中的紙鳶,他有意給她自由,她便能浮遊在九之上,隻要他拽緊絲線,她就能離他近一些。


  他隨心所欲地掌控著她。


  可是如今看來,原來被掌控的從來就不是她。


  他沈議絕,才是那隻紙鳶。


  “先派人找找。”蕭弈沉聲,“本王沒有對她下達任何指令,她突然離開,必定是碰到急事了。”


  蕭弈和沈議絕一起離開了屋舍。


  阿弱乖乖喝完那碗藥,倚靠在南寶衣的臂彎間,懵懂道:“阿娘,爹爹今晚還會回來嗎?我想與爹爹一起睡,我從沒有和爹爹一起睡過哩。”


  南寶衣憐惜地摸了摸他的臉蛋。


  這個年紀的郎君,總是很崇拜父親的。


  她從果盤裏拿了個剝好的甜柑橘,放到阿弱手裏給他解苦,溫聲細語:“我也不知道,我陪你一塊兒睡好不好?”


  阿弱羞澀地笑了笑:“不要,阿娘是女子,我不與女子睡……不然那些侍女會笑話我的。”


  郎君捧著甜柑橘,稚聲稚語,可愛又懂事。


  南寶衣注視著他纏在額頭上的紗布,一顆心比春水還要柔軟。


  她親自替阿弱鋪好床榻:“那我守著你,等你睡著了,我就回自己屋去,這樣咱們公子就仍然很有男子氣概啦!”


  阿弱使勁兒點點頭。


  他吃了柑橘,又漱過口,乖巧地躺進被窩。


  稚嫩的手始終抓著南寶衣的手指頭。


  黑葡萄似的眼睛凝視著南寶衣,阿弱臉上流露出一抹孺慕,聲道:“阿娘,悄悄告訴你哦,雖然你不是我的娘親,但我還是好喜歡你。謝謝阿娘容許我住在南府,也謝謝阿娘不計較我的出身。”。


  家夥懂事而謙卑,謙卑得叫人心疼。


  南寶衣溫柔地為他掖了掖被子:“我也好喜歡咱們阿弱……”


  她吹熄了幾盞燈。


  屋內一燈如豆。


  窗外夜色如潑墨,悄然籠罩著山河大地,古長安的城門巍峨高聳,青磚古道遙遙通往遙遠的東方,一座座關隘和驛站燃起橘色燈火,為綿長清冷的驛道點綴出別樣的暖意。


  一輛長簷馬車,疾馳在驛道上。


  車廂寬敞,點著幾盞風燈。


  白衣勝雪的貴公子,抱著一位暈厥過去的美人,正愛憐地輕撫過她的麵頰:“煙煙,煙煙……”


  他柔聲輕喚,像是不知疲憊般一聲接著一聲。


  過了很久,美人睫毛輕顫,終於醒了過來。


  微翹的杏子眼裏透出幾分迷茫,在看見沈議潮的麵容時,寒煙涼瞬間清醒,冷漠挑眉:“你這是何意?”


  她收到一張字條,是用樞密語寫成,讓她出府與人接頭。


  她從不懷疑自己人,於是單獨出了南府,不料卻被幾十個刺客暗算,不幸吸入大量迷藥,暈厥前最後看見的,是沈議潮平靜的麵容。


  寒煙涼望向被鎖鏈綁縛的手腳,笑容冷了幾分:“我竟然忘了,樞的密語,原本就是你當年在錦官城時親自編撰的……你用字條引我出來,又將我抓起來,沈議潮,你究竟想做什麽?你想殺了我以絕後患,是不是?”


  沈議潮始終麵色淡然。


  修長白皙的指尖,甚至還帶著幾分溫柔,很有耐心地為少女拂拭開額角亂發,像是生怕她有半點兒不舒服。


  他溫聲細語:“煙煙想到哪裏去了,我做這些事,不過是想回到從前而已。從前,你是我的女人,阿兄也還是愛我的那個阿兄,那樣的日子不好嗎?咱們為何要跟彼此過不去?”


  寒煙涼盯著他。


  沈議潮,怕是被刺激傻了。


  她彎了彎紅唇,譏諷:“怎麽,不要你的名門貴女了?”


  她的眼神如此明亮,像是一麵能夠照出世間汙濁的鏡子。


  沈議潮避開她的視線,聲音低沉幾分:“我並不知道,魏楚楚私底下如此不堪、如此粗鄙。我已然知錯,聖人,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姑母也常常,知錯回頭,就已經很好。如今我回頭了,還不夠嗎?”


  寒煙涼坐起身。


  她撥弄著那些牢固的鎖鏈,見掙脫不開,於是譏笑出聲。


  她向沈議潮傾身,紅唇貼近他的耳朵:“沈郎君,你願意回頭,我卻不願意站在原地等你。我欠你的,早已用那五十鞭還清。你我之間,形同陌路。”


  涼薄的話語,令沈議潮瞬間漲紅了臉。


  “形同陌路?”他直視寒煙涼,胸口劇烈起伏,“那些年的情誼,到頭來,隻換得你一句‘形同陌路’嗎?!寒煙涼,你要不要如此心狠?!”


  寒煙涼被他氣笑了。


  被拋棄的人是她,挨鞭子的人是她,到頭來,心狠的人竟然也是她!

  與沈議潮,當真沒有道理可講。


  她懶得與他辯駁,靠在團花軟枕上,偏頭望向窗外。


  夜風卷起織花簾子。


  月色從穹之上傾斜而來,驛道旁生長著野樹,像是嶙峋夜叉般在視野中迅速倒退,遠處起伏的黢黑山川裏,傳來鷓鴣的聲音,更顯山野空曠寂靜。


  隔了很久,寒煙涼問道:“這是要去哪兒?”


  “洛陽。”


  沈議潮挽袖斟茶,“姑母派我去洛陽調查水患,到時候咱們在那裏住上一陣子,好好交一交心。寒煙涼,我不信你不愛我。”


  寒煙涼暗暗翻了個白眼。


  她仍舊不停撥弄鎖鏈,鏈子發出喧嘩聲,在趕路的夜裏十分聒噪,沈議潮情不自禁地蹙眉,卻難得耐心,並沒有指責她。


  實在吵極了,他沉著臉取出一卷文書,默默翻讀。


  寒煙涼作勢靠在窗邊,一方潔白幹淨的繡帕,從她袖管裏悄然飄出,蝴蝶般落在了驛道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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