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9章 沈議潮的表情不怎麽好看

  她怔住。


  佛像,怎麽會垂淚?

  她揉了揉眼睛,正要仔細去看,厚重的雲層裏劃過慘白的閃電,頃刻之間落雨傾盆,打濕了那尊佛像。


  南寶衣莞爾。


  原來不是佛像垂淚,而是空雨水。


  她撐開紙傘,護著阿弱和裴家娘子,匆匆往平等寺走。


  寺門敞開,一行人進到回廊,隻見寺廟空寂無人,簷宇清淨,園林清幽,偶有窸窣聲響,是落單的雀鳥撲棱翅膀飛到簷下避雨。


  南寶衣聲:“這座寺廟好安靜,連一位香客都沒有。”


  蕭隨撚著佛珠:“進去看看。”


  佛堂裏立著一尊佛像,木魚紅漆剝落,大約被人敲過很多年,佛前供著一爐線香,線香才燃燒了一截,顯然剛剛還有人出現過。


  眾人穿過佛堂後麵的金箔屏風,沿著遊廊又走了一段路,淅瀝雨聲裏,隱約能捕捉到女人的歌聲。


  他們追逐著歌聲,很快找到一座禪房。


  窗畔的竹簾高高卷起,穿靛青色織染麻布的中年女子,身段清瘦,氣色蠟黃,左右臉仿佛很不對稱,正端坐在窗後刺繡哼曲兒。


  南寶衣禮貌問道:“請問您是這座寺廟的主人嗎?”


  洛陽古城,因為第一等士族殷家信佛,導致滿城百姓也跟著信佛,很多忠誠的信徒甚至會將家宅改造成寺廟。


  中年女子捏著繡花針,詫異地望向眾人,隨即溫和笑道:“我是。看你們穿戴打扮,都是從外地來的吧?莫非是想借宿?”


  南寶衣欣喜地點點頭:“我們願意出香火錢。”


  “緣來是客,不必如此。”女子放下繡繃和繡花針,“寺廟很大,還空著幾間禪房,隨我來吧。”


  竹木遊廊格外清幽。


  南寶衣望向庭院,沒瞧見名花牡丹,卻在太湖石假山旁,看見了幾叢鬱鬱蔥蔥的芙蓉花。


  她笑道:“師姑怎麽不種些牡丹?一路穿過洛陽,我瞧見這裏家家戶戶都愛種牡丹,十分好看。”


  “牡丹雖好,可我還是更喜歡芙蓉。”女子推開禪房屋門,“你們瞧瞧,可還滿意?”


  禪房很幹淨。


  南寶衣望向蕭隨,對方神情淡淡,想來是不嫌棄這裏的。


  於是她溫聲道:“有勞師姑。”


  女子又交代過廚房和柴堆的位置,才回去繼續刺繡。


  因為隨行沒帶丫鬟,蕭隨又是個風一吹就倒的嬌貴主兒,南寶衣隻得自己動手鋪床。


  阿弱乖巧地主動收拾起換洗衣物,裴初初爬上床榻,幫南寶衣鋪平裏麵的褥子。


  蕭隨站在窗邊,低聲道:“你聽見什麽了嗎?”


  南寶衣不以為意:“雨聲啊,還有那位師姑吟唱的曲兒。”


  裴初初捏著薄毯角角,認真地折進褥子底下:“唱曲兒也很有講究的,她唱得十分動聽,年輕時定然下過大工夫。”


  南寶衣見她掖好了毯子,於是把她抱下床榻:“這曲子我挺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殿下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蕭隨一顆一顆撚著佛珠。


  隔著雨幕,他注視著庭院裏的幾株石榴樹,雨水衝刷著碧綠的葉片,隱約可見其中夾雜著密密麻麻的深紅花苞。


  他淡淡道:“石榴花快要開了。”


  南寶衣挑了挑眉。


  這廝神神叨叨,一個話題轉另一個話題,從不搭理別人的回話,他就該和一品紅共事,反正她這種俗人跟蕭隨是沒有共同語言的。


  雨勢漸漸大了,色也暗了下來。


  因為寺廟裏沒有僧人,所以晚膳得自己解決。


  南寶衣不會煮飯。


  阿弱自告奮勇要為大家做一頓豐盛的晚膳,他費了大力氣從雞籠裏抱出一隻老母雞,興衝衝拎著雞脖子往廚房走,老母雞卻使勁兒叨他手,他疼得被迫鬆開手,那老母雞立刻撲棱著翅膀逃走了,弄的阿弱灰頭土臉。


  南寶衣在簷下燒水,想笑又沒好意思笑。


  好在裴初初是個動手能力很強的娘子,從廚房裏翻出一隻三足陶甑,煮出了一鍋還算鮮美的豆蔬飯,解決了眾人的晚膳問題。


  入夜之後,南寶衣照顧著兩個孩子沐浴洗漱,將他們好好安頓在榻上,與她一起睡在禪房外間。


  雨聲簌簌,燭火跳躍。


  南寶衣半夢半醒之間,仿佛又聽見了那支曲子。


  她睜開眼。


  她突然想起來,為何會覺得這支曲子耳熟了。


  她曾在玉樓春聽過,這是錦官城特有的民謠。


  她見阿弱和裴初初睡得香甜,於是放輕聲音:“殿下,我想起來了,那位師姑唱的曲子,我在玉樓春聽過。師姑她更愛芙蓉,想來,她大概是錦官城人氏。咱們隻不過隨便借宿,沒想到竟然是他鄉遇故知。”


  “他鄉遇故知?”


  蕭隨的聲音幽幽響起。


  他聲線偏冷,在雨夜中聽來,莫名的令人遍體生寒。


  南寶衣坐起身,望向屋外。


  她怎麽覺得,蕭隨是站在屋外話?

  她掀開棉被,提起燈架上的羊角燈,好奇地走了過去。


  推開屋門,夜風夾雜著雨絲撲麵而來,略感濕潤清寒。


  簷下的青紗燈籠搖曳出淡青光影,蕭隨白衣勝雪,披著一件寬大的鬥篷,安靜地站在屋簷下,孤影在台階上拉長,往庭院方向延伸而去。


  庭院裏的假山化作漆黑魅影,石榴樹在風中輕顫,嫣紅的石榴花苞撲撲簌簌地跌落在地,地麵的泥土被雨水衝刷開,露出一隻皮肉腐爛的手掌。


  再往前,泥土薄的地方,已然被雨水衝刷出大堆森森白骨。


  南寶衣咽了咽口水,嬌美的臉蛋悄然化作慘白。


  蕭隨抬眸,遙遙注視著遠處禪房的暖黃燈火。


  那位女子的身影倒映在窗楹間,針線飛舞,似乎仍舊忙於刺繡。


  他意味深長:“這樣的他鄉遇故知,你喜歡嗎?”


  ……


  鮮紅的石榴花,猶如變戲法兒般在指尖穿梭,更顯美人雙手凝白纖細柔嫩。


  洛陽太守府。


  寒煙涼跪坐在矮案前,百無聊賴地把玩著幾朵石榴花。


  玩膩味了,她抬頭看向對麵的男人:“沈議潮,你都來太守府兩了,人家卻連見你一麵都不肯,可見殷家的人根本就不待見你。我實在無聊,你去給我找些話本子打發時間?”


  沈議潮雙手籠在寬袖裏,表情不怎麽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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