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6章 沈家族譜將永遠不會刻上他的名字

  暮雨瀟瀟。


  殷朝宗低頭親吻少女。


  像是當著無數亡魂的麵,立下了莊重的誓言。


  初夏的雨,漸漸停歇。


  雲層散去,黃昏的夕光穿透萬裏而來,溫柔地落在戰場上。


  南寶衣麵露欣慰。


  殷太守退居老君山,憑借蕭隨的智謀,肯定已經謀取了洛陽城。


  失去城池和封地的殷太守,隻是個窮途末路的喪家之犬。


  殷朝宗,這忍辱負重多年的殷家庶長子,終於即將成長為這塊土地新的保護人。


  她仰起頭望向蕭弈,笑容燦爛:“二哥哥!”


  蕭弈拿帕子給她擦去臉蛋上的灰土,眼底盡是憐惜。


  又有一部分幸運生還的士兵被救了出來。


  南寶衣在薑歲寒身邊耳濡目染也算懂點醫術,張羅著給軍醫打下手。


  她提著藥箱走到一塊巨石後麵,看見身穿盔甲的將軍,抱著刀靠坐在石頭的陰影處。


  左眼下的刀疤呈現出猙獰色澤,他閉著眼,右邊手臂輕輕搭在臉上,令人看不清楚他的情緒。


  南寶衣在他身邊蹲下。


  她解開他的鎧甲。


  沈議絕的左臂被石頭砸傷了,剝開中衣,幾乎整條手臂都血肉模糊。


  她看了眼他的臉色,見他麵無表情,於是心翼翼地取過他懷裏的長刀,仔細為他清理左臂的傷口。


  清理到一半的時候,心腹過來稟報:“將軍,人員已經清點完畢。死在一線的士兵共有五百多人,僥幸生還的共有三十餘人,其中兩人生死未卜,十五人傷勢過重將來恐怕無法繼續參軍。”


  沈議絕沉默著,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南寶衣拿著鑷子,把他血肉裏的石子碎屑夾出來,聲道:“這樣陰毒的計謀,也隻有沈議潮才想得出來。現在寒老板也被他挾持帶走,生死不明……即使他做到這個份上,你也仍舊想保下他嗎?”


  沈議絕仍舊閉著眼。


  這鐵血強悍的將軍,終究隻是血肉之軀,皮肉被鑷子剝開的疼痛,令他冷汗直流,整個人繃緊如弓弦。


  南寶衣心翼翼地取出最後一顆碎石子。


  她放下鑷子,又清理了一遍他的手臂,才敷藥包紮。


  她抱著藥箱站起身:“我醫術不精,隻是簡單地處理了一下你的傷口。等回到洛陽城,你還得請大夫重新處理一遍。”


  她轉身走開。


  沈議絕慢慢睜開眼。


  雨已經停了。


  夕光落在麵頰上,暖融融的。


  他垂下眼簾。


  腿邊是一灘雨水,鮮紅的液體從石頭堆裏汨汨流淌出來,匯入了的水潭。


  沈議絕雙眉緊鎖。


  他伸手,從水潭裏掬起一捧水。


  淡紅色的液體,散發出鐵鏽味兒。


  這是他手底下那些士兵們的鮮血。


  曾與他一起長大,曾與他日夜操練,曾與他同生共死。


  可如今,他們沒能殺敵衛國馬革裹屍,卻反倒死在了他的兄弟手上。


  可他們家中也有兄弟啊!


  他們的兄弟正盼望他們順利拿下洛陽城,帶著洛陽的龍須糕和石榴果返回長安,與他們闔家團圓慶祝勝利。


  向來心性堅韌的鐵血將軍,麵對掌心的那一捧冰冷血水,突然落下淚。


  他哽咽著,聲音染上了從未有過的沉重:“南司徒。”


  南寶衣駐足回眸。


  沈議絕一字一頓:“幾位欽差之中,你的官位最高。如何處置背叛之人,由你了算。”


  南寶衣抱著藥箱的手微微收緊,她試探:“當真?”


  “絕不幹涉。”


  南寶衣輕輕笑了笑。


  她轉頭望向老君山,山脈巍峨秀美。


  那裏藏著她恨之入骨的叛徒。


  笑容漸漸斂去。


  她沉聲:“沈議潮勾結叛臣殷斯年,謀害朝廷軍隊,罪無可赦。本官代朝廷下旨,著褫奪沈議潮官位,懸賞萬兩黃金取他頭顱!”


  命令被傳遞下去。


  南寶衣很清楚,很快,洛陽城和附近城池就會貼滿緝拿沈議潮的告示。


  沈議絕撐著長刀站起身:“沈議潮背叛宗族,從今往後沈家再無他立足之地,沈家族譜將永遠不會刻上他的名字。”


  南寶衣瞳孔微微縮。


  逐出沈家!


  她知道大雍貴族有家族群居的傳統,生在有名望的世家裏,從就可以享受到很好的教育,長大了也能被家族長輩帶進官場結交名流,甚至輕而易舉就能被舉薦為官。


  哪怕出了事,也會被家族所庇佑。


  名門沈家,一向是沈議潮多年來驕傲的資本。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將失去家族的庇佑。


  沒有了家族做靠山,昔日驕傲的沈郎君,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沈議潮,這輩子恐怕完了。


  南寶衣複雜地望向老君山。


  ……


  此時,山上大寨。


  堂屋破舊。


  殷斯年灰頭土臉地坐在桌邊。


  他取下戴著的頭盔,被壓了太久的發髻顯得淩亂低矮,格外難看。


  他紅著眼睛:“洛陽城失守……這是什麽意思?”


  沈議潮坐在靠門的地方。


  他端起一隻粗陶茶盞,打量片刻,隻見茶盞邊緣有一圈深黃色的茶漬,像是洗不幹淨似的。


  他嫌棄地蹙了蹙眉。


  因為口渴,他隻得強忍不適,把茶盞湊到嘴邊。


  劣質的茶香撲麵而來,帶著難聞的焦味兒。


  他終究難以下嘴,於是重又放下茶盞。


  他理了理寬袖,漫不經心道:“有人派了一支軍隊,暗中偷襲洛陽城,就像你暗中派人偷襲老君山那樣。”


  殷斯年瞪著眼睛,突然笑了幾聲。


  許是因為情緒太過激動,他的笑聲聽起來嘎嘎嘎的,像是一隻老鴨子。


  笑完,他臉上肌肉顫動,遍布著不可思議、譏諷以及憤怒的情緒。


  他突然衝到沈議潮麵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厲聲道:“也就是,我風風火火打了這一場仗,除了這座破山頭,其他什麽也沒得到?!甚至,甚至還弄丟了洛陽城?!”


  沈議潮思索片刻,笑道:“是這樣的。”


  雲淡風輕的笑容,令殷斯年更加暴怒。


  他一巴掌甩在沈議潮臉上,斂去了文人的斯文,暴躁怒罵:“狗日的玩意兒,你他娘的敢坑老子?!沒了洛陽城,老子還是什麽太守?!”


  沈議潮被打得半邊臉頰紅腫。


  他仍舊笑著,朝地上吐了一口沾血的唾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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