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6章 ?我這輩子,沒法兒再愛上別的郎君

  因為臨近除夕,所以女人的葬禮沒有大操大辦,簡單入殮之後,就被葬去了城郊。


  尉遲沒掉眼淚,從容地安排了那場樸素的葬禮,從容地扶著姨娘的棺木入土為安,表現得堅韌又頂立地。


  隻是除夕這,南寶衣卻沒瞧見尉遲。


  她來到他姨娘生前的寢屋。


  推開屋門,房中昏暗,昔日苦澀的藥味兒消散許多。


  尉遲坐在床腳邊,盯著床上那一遝厚厚的鞋墊發呆。


  她走過去:“尉遲?”


  青年扯唇,指了指鞋墊:“她生前最後幾,一直在為我縫製這個,這麽多鞋墊,我穿到死,也穿不完吧?”


  南寶衣沉默。


  “她是個繡娘,沒有爭寵的本事,在府裏總被欺負。我不願意她伏低做,想立下功勳好叫人對她刮目相看,也讓她母憑子貴一回。於是我北上長安,試圖偷到北地的軍事布防圖。可我不知道,父親的心上人是沈皇後,哪怕我拿到布防圖,也無法為姨娘爭寵。”


  明明是個八尺男兒,言語間卻帶著江南的溫柔。


  南寶衣倒了一盞熱茶放在他手邊。


  尉遲抬手遮住雙眼:“我從長安回來以後,姨娘日漸病重,每隻能靠參湯續命。我伺候在房裏,看著她一點點消瘦一點點枯槁,像是腐爛的丁香花。


  “我漸漸來得少了,直到最後再不願意踏進她的屋子。隻要看不見她,我便覺得她也許正在痊愈,也許我下一次來的時候,她正麵色紅潤地坐在屋簷下曬太陽,笑著與我誰家新添了孫子。


  “寶衣妹妹,今夜是除夕,府裏那麽熱鬧,到處張燈結彩……可我的姨娘卻死在了舊年年尾,因為她是個妾,所以我連一盞白燈也不能為她點……”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悄然化作哽咽。


  南寶衣伸出手,無聲地搭在他的肩上。


  尉遲抓住她的手,突然抱住她。


  他抱得那麽緊,像是溺水之人抓到浮木。


  他伏在她的肩上,伴隨著遠處傳來的爆竹聲,這一刻突然哭得撕心裂肺:“寶衣妹妹……我想我姨娘了……”


  南寶衣擦拭了一下泛紅的眼眶,無言地仰起頭。


  原來至親剛離世時,並不是人最痛苦的時候。


  離世之後的日日夜夜,那一場場睹物思人,那最不經意時突然湧出來的回憶,才最叫人心如針紮,生不如死,密密綿綿。


  ……


  正月初六的時候,金陵終於放晴,久違的陽光落在園林草木上,侍女們歡喜地抱出棉被晾曬。


  南寶衣坐在窗下,陪尉遲下棋。


  她算是看出來了,尉遲是個庶子,在府裏的地位遠遠不如尉遲長恭膝下的那兩個嫡子,江左的高官世家前來拜訪,根本就不帶搭理他的,所以哪怕是繁忙的新年,他也仍舊空閑。


  她走了一步棋:“起來,我上回托你送出去的信,可有送到二哥哥手裏?”


  尉遲捏著暖玉棋子,指尖停頓。


  那封信,後來被他燒了。


  他隻有寶衣妹妹了,他不想寶衣妹妹和蕭道衍在一起。


  他假裝無事地落子:“那人去了江北,隻是始終沒有消息傳回來。我估摸著,大雍那邊查的嚴,那封信或許沒能送到蕭道衍手裏。又或者……他收到了信,卻不願意回複。”


  南寶衣捏起一枚棋子。


  她抬眼望向尉遲,青年也正凝視她,微挑的桃花眼瀲灩著情意,像是遊動著輕靈的魚,比三月的春水更多幾分溫柔。


  這一刻,南寶衣什麽都明白了。


  她把棋子放回棋簍,一聲不吭地收拾起沒下完的殘局。


  尉遲怔了怔,連忙握住她揀拾棋子的手:“寶衣妹妹——”


  “放開!”


  南寶衣掙開他,丹鳳眼像是燃燒著火焰:“你私自扣下了我的信,對不對?尉遲,我信你,才把信交給你。你口口聲聲幫我,私底下卻行事刻薄,你要與我做朋友,這算哪門子朋友?!”


  少女顧忌著肚子裏的孩子,平時從不生氣發脾氣。


  此刻她寒著俏臉,起身就要往外走。


  尉遲麵色倉皇,連忙追上去拉住她:“我錯了,是我嫉妒他的緣故,才不肯把信交給他,妹妹別生氣——”


  南寶衣不搭理他,仍舊要走。


  尉遲著急,連忙握住她單薄的雙肩,把她抵在屋簷下。


  英俊深邃的眉眼,染著惶然失措,他舔了舔幹燥的唇,努力彌補道:“我,我安排你們見麵,成不成?”


  見麵……


  南寶衣遲疑地仰起頭:“當真?”


  “當真!”尉遲認真點頭,“再過幾就是上元節,到時候金陵城裏會有遊燈花會,所有百姓都要出門賞玩。趁著滿城混亂,我給你們安排見麵的地方……”


  南寶衣知道,江岸邊有軍隊把守。


  她想逃去江北,難如登。


  但二哥哥武功好,偷偷來一趟金陵對他而言不是難事。


  少女撫了撫肚子,丹鳳眼裏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


  尉遲見她如此,悄悄鬆了口氣。


  他從寬袖裏掏出一塊青梅糖,拉起她的手放在掌心:“聽懷有身孕的人都喜歡吃酸的,這種糖很酸,妹妹嚐嚐可喜歡?若是喜歡,趕明兒我去買一大包來。”


  糖塊晶瑩剔透,雪白的糖霜裏裹著一顆青梅。


  南寶衣看了片刻,聲道:“尉遲,我不愛你。我這輩子,都沒法兒再愛上別的郎君。”


  青梅糖散發出清甜微酸的甘香,像是枝頭還帶著米白花蒂的青橘子,又像是尚未成熟的一段暗戀。


  尉遲低下頭:“我知道……在長安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南寶衣退後兩步,禮貌地朝他福了一禮,徑直離開。


  今日晴好。


  因為再過幾就能看到二哥哥,南寶衣心情不錯,再加上沈皇後暫時沒精力管她,於是她幹脆在尉遲府裏閑逛起來。


  園林裏積著冰雪,幾樹梅君子開得洋洋灑灑。


  年輕的江左俊傑們聚集在水邊亭子裏,正閑談賦詩宴飲嬉戲。


  尉遲珊也在其中,卻忍不住往東南方向頻頻張望。


  南寶衣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東南方向有一座被蒼綠鬆柏掩映的石舫,隱隱可以看見白衣勝雪的郎君,如謫仙般坐在裏麵,黑色絲帶束在發尾,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撫過琴弦,引來湖麵上白鶴爭鳴。


  在他正對麵,跪坐著一個蓬頭垢麵的少女,對著滿桌佳肴,如惡鬼投胎般大快朵頤。


  南寶衣眯著眼看了半晌,不可思議:“魏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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