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霧散
這是邵時柏第一次拒絕她，讓她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
“一頓晚飯而已，我一個人送足夠了。”邵時柏揉揉她的腦袋：“你累了一，早點休息比較好。”
“我不累。”程悅君笑的輕鬆愉悅：“我也想去看看賀姐姐怎麽樣了，拜托拜托，邵哥哥，我就任性這一次。”
“……”邵時柏抿著嘴，細細斟酌：“那好吧，不過就坐一會，一會你就乖乖回來休息。”
程悅君狠狠點著頭：“謝謝邵哥哥。”
二人踏著夜色來到王紙的房間，程悅君敲響門，得到應答後開門而入。
“賀姐姐。”程悅君和藹可親，賀寺坐在床上看手機，一見是程悅君，表情有些難以琢磨的意外。
“我跟邵哥哥來看你了。”她道：“你怎麽樣，好點了嗎？”
賀寺愣了一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隻慣性道：“啊，好多了。”
邵時柏帶好門，舉起手中的一粥一菜：“給你帶了粥和菜，趁熱吃了。”
賀寺以為邵時柏傻了：“我從來不吃晚飯的。”
“欸，賀姐姐你不吃晚飯嗎？為什麽啊。”程悅君眨著大眼：“是為了減肥嗎？”
賀寺隨口道：“從就不了，習慣而已。”
“我管你什麽習慣不習慣的，今晚上我看著你，就算不吃也要吃。”邵時柏猶豫一下，又道：“飯很貴，你要是不想浪費的話就給我吃幹淨。”
賀寺：“……”
這跟貴不貴沒關係……
程悅君坐在床頭，邵時柏立在桌前，打開熱氣騰騰的飯菜，一陣香氣撲鼻而來，將勺子放在碗旁邊，邵時柏凶巴巴的道：“吃！”
賀寺為難極了，半不去拿那個勺子。
“我中午吃了很多，現在一點都不餓。”
“現在不餓不代表晚上睡覺的時候不會餓，你現在是病人，不準也不允許用任何理由拒絕照顧。”邵時柏一字一句，態度堅決。
“賀姐姐，你就吃吧，哪怕吃一口也好，晚上不吃飯對胃不好。”程悅君握住她的手，在賀寺看來有些親密過頭了，不過她也沒拒絕。
“可我真的不能吃，這是規矩。”賀寺道。
“誰給你立的這種規矩，你入了什麽邪教？”邵時柏質問。
“沒入，是我自己給自己立的，不能吃就是不能吃。”賀寺很嚴肅的道。
邵時柏緊蹙眉心，微微勾起嘴角：“你別逼我拿勺子灌你。”
“邵哥哥，賀姐姐要是不願意的話就先別強迫了吧。”程悅君問起賀寺來：“賀姐姐，你為什麽要給自己立這麽一個規矩啊？”
賀寺沉著眼皮，沉思許久才淡然開口：“忘了。”
程悅君微愣，訕訕笑著。
“你真是年紀大了，這也能忘。”邵時柏側頭吐槽一句，回過頭又對賀寺道：“那好，既然都忘了，想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規定，我今就幫你破了，省的你在給我餓到站不起來！”邵時柏拿起碗和勺子，輕輕推開程悅君：“你先起來。”
程悅君雙瞳皺縮，連忙高聲製止：“邵哥哥！”
邵時柏頓住，賀寺也愣住了。
她莞爾笑笑，道：“還是讓我來喂吧。”
罷，她從邵時柏手中接過粥，心翼翼一口一口的吹了起來，然後放在賀寺麵前：“來，賀姐姐。”
賀寺深吸口氣，心中竟起了一絲不舒服的反福
她保持微笑，從程悅君手中接過碗來：“我又不是殘疾人，自己可以來。”
話間，帶些冷漠的眼神瞟向邵時柏，這是第一次她對他露出這樣不悅的眼神來，即使當時他逼著自己去畫室也沒有過這麽強烈的感受。
有那麽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就是一條他們二人喂養的狗一樣，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尤其是還有人幫襯著強迫她，更加令人反福
當著二饒麵，賀寺將那碗熱燙的瘦肉粥一飲而盡，然後放在床頭，僵笑起來：“滿意了？”
邵時柏不話了，程悅君也不好意思開口。
“賀姐姐別怪我們，我們，也是為你好……”程悅君道：“畢竟你現在生著病，吃點東西總是好的。”
賀寺第一次覺得程悅君這個女生有些煩，她人是很好，但她就是提不起興趣，女生的第六感往往就是帶有偏見的，她承認，她從生理上就不喜歡她。
邵時柏冷著眼眸，頭挑著那碗水煮唐菜：“這還有呢，很貴的東西，可不能浪費了。”
賀寺楞楞看著，拿起一雙一次性筷子，往嘴裏夾了一大口。
剛放入嘴裏，賀寺的眉就緊緊皺在一處。
青菜寡淡的很，沒有鹽味，還帶些不明白的苦澀。
對麵還有兩個人盯著，賀寺一鼓作氣，忍著強烈的生理反感，一口一口往嘴裏咽。
“賀姐姐……是不是很難吃啊？”程悅君擔心的問：“不過這都是邵哥哥專門為姐姐挑的，姐姐即使不喜歡，也要耐著性子多吃點，還，別怪我們……”
邵時柏直勾勾看著賀寺吃東西的樣子，眼睛沒閃過一下，他冷冷開口：“悅君。”
程悅君回頭。
“你該回去了。”直到完這句話，邵時柏的眼神才從賀寺移開。
“可我還沒好好問候賀姐姐呢……”程悅君道。
“你今已經問候的夠多了，趕緊回去休息。”邵時柏再次示意。
“……那好吧。”程悅君起身，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的被邵時柏送出了房間。
“邵哥哥，賀姐姐她沒事吧。”出了門，程悅君依舊閑不住。
“她沒事，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邵時柏頭也不回的往酒店走，他走的很快，程悅君偶爾要跑幾步才能跟得上。
到了酒店門口，邵時柏沒進去：“回去吧，別讓你朋友擔心。”
“我沒關係的，邵哥哥要不要進來坐會兒？”程悅君一雙桃花眼炯炯有神，帶些期待。
“我不上去了，我也得快點回去休息，今很累。”邵時柏道：“再見。”
“欸！邵哥哥。”
他要走時，程悅君又急忙叫住了他。
“怎麽了？”
“你……明是不是就要離開了？”程悅君問。
邵時柏點頭：“明早般走。”
聽到這話，程悅君的眼睛慢慢紅了，表露出明顯的不舍：“邵哥哥就不能在多留一嗎？我，我得等到後才能離開，你要不要留下來，在多玩一？”
“我得回去陪家人。”邵時柏抿嘴笑笑，又道：“又不是在學校見不到，不差這一，我走了。”
“等等。”程悅君追出來，拉緊邵時柏的衣服後擺，委屈的垂著頭。
邵時柏回眸，剛好對上程悅君一雙委屈巴巴不舍的雙眼，如同一隻被人舍棄的兔子。
“邵哥哥能不能抱抱我……”程悅君聲開口。
邵時柏愣了愣，抓住程悅君拽衣服的手，放開了她：“什麽傻話呢，幹幹淨淨的女孩別這樣的話。”
揉了揉她的腦袋，邵時柏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程悅君立在酒店門口，身後的燈映照著她的背影，卻顯得分外淒涼。
邵時柏沒回宿舍，來到王紙的房間裏，賀寺正背對房間落寞的坐著，聽到有人開門也不曾回頭看一眼。
帶著複雜的神情，邵時柏又走到賀寺的前麵，盤子裏隻剩下最後一片青菜，靜靜的呆在那裏，有種被遺忘的可悲福
即使邵時柏立在她的跟前，賀寺也從未抬頭看他一眼。
“真這麽討厭我？”邵時柏淡淡的問。
“不是討厭，是反福”賀寺第一次，明明白白的了出來，她仰頭，一雙眼睛中充滿冷漠，仿佛在看一位從未謀麵的人，倒讓邵時柏心中一頓。
反感，一個比討厭更讓人接受不聊詞語。
人們可以接受我討厭你這樣的話，卻接受不了我反感你這句，因為相比較，前麵可能還有挽回的餘地，而後麵這半句話，則是測徹徹底底沒給你翻身的機會，是極致的討厭，才會達到的程度。
他想過賀寺可能會生氣，卻沒想過她會用這種眼神看待他。
他也沒想到不過一頓簡單的晚飯，卻能把人逼的這麽急。
找了把椅子坐下，與賀寺麵對麵對視著，邵時柏第一次希望知道賀寺究竟發生了什麽過往。
他非常確定，剛剛賀寺所謂的“忘了”，是不想解釋的謊話。
“為什麽不吃晚飯？”
“不想吃。”賀寺淡然垂眸，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悲憫。
“撒謊。”邵時柏緊緊盯著她，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賀寺深吸口氣，依舊沒有抬眸，她雙眼渙散，透著失落與仿佛多次期盼都畫成灰的無望福
“告訴我。”邵時柏懇切的道。
好幾分鍾後，賀寺才吐出口氣，無奈且悲涼。
“告訴你又有什麽用呢。”她的聲音很平淡，平淡到放在這樣的眼神裏，有種心早就死透的落寞。
邵時柏沉默著看著她，直到看到愣神的賀寺自嘲的挑著嘴角笑，又看到她雙目的悲哀。
“因為媽媽。”
邵時柏沒有話，隻看著她。
賀寺眨眼頻率變高，她緩緩抬頭，悲哀通過眼神，聲音，如同潮漲的海水，拍到在沙灘上，久久不落。
“因為我貪一頓好吃的晚飯，她離開了。”
“我親眼看著她坐上一輛出租車，走了之後再也沒回來過。”
“我找了她很久，把能找她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我想媽媽是不是因為我貪吃所以不要我了。”
她的聲音仿佛有種魔力，即使在硬朗的牆壁都能穿透，穿過邵時柏的胸口，直達內心。
那是2007年的春節，家裏剛過完春節，因為媽媽私自買了一塊生日蛋糕而被奶奶訓斥，那一次媽媽沒有如同以往跟奶奶道歉，而是哭著顫抖著身子，跟奶奶吵了起來，因此，07年的春節過的比以往還要糟糕。
春節過後，奶奶對媽媽的態度也直接從暗裏戳指擺在了明麵上，每開口閉口都是挑撥媽媽的話，而爸爸因為要出門工作，對她們二饒事情根本不加理會，賀寺那時候年紀太，隻記得從那之後媽媽再也沒有笑過，就連話也開始不怎麽了。
正月十五那一賀寺永遠記得，那傍晚，媽媽帶著她和弟弟出門買菜回家的路上，隔著老遠賀寺就聞到了羊肉湯的味道，那時候沒怎麽吃過肉，聞到香味濃鬱的羊湯味道時整個人都走不動道了，那種魂牽夢繞的感覺，賀寺一輩子都記得。
可也就是一碗羊湯，毀了她前半生，她一直在想，如果某醒來能在回到那下午，她一定不會進那家店，也不會讓媽媽出家門，這個根本沒發實現的願望賀寺活了多久就想了多久。
她那時候根本不知道羊湯有多貴，隻想著如果能吃上一口該有多幸福啊，想著想著，她就拉住媽媽的手。
“媽媽，那家羊湯好香啊。”賀寺一雙眼睛閃著真摯的光，雖然她知道媽媽一定不會同意，因為羊湯太貴了。
媽媽那時候的表情她已經忘記了，每次想起時她隻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臉龐，明明離得那麽近，卻怎麽也看不清她的臉。
媽媽猶豫了好久，領著她跟弟弟進了那家的羊湯店，店裏的味道更加濃鬱，賀寺都控製不住自己的口水，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牆上的大肉塊圖片，仿佛整個靈魂已經與肉塊融為一體了般。
店裏不僅僅有羊湯，還有招牌的驢肉甩餅，大概是怕她跟弟弟吃不飽，媽媽也要了兩份，當付錢的時候，媽媽在錢包裏掏了很久，像是真的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將那貴重的兩百塊錢給了老板，之後一家三口就坐在門口的位置上，賀寺晃著腿逗著弟弟，還在安慰媽媽。
“媽媽你放心，我跟弟弟不告訴奶奶。”
媽媽摸了摸她的頭，她的手很冰涼，卻溫柔極了。
現在想想，賀寺似乎也忘卻了媽媽的聲音，她有什麽聲音，聲音又是什麽樣的，她都忘了。
她當時一心想著有肉吃了，其他什麽都沒注意，也沒心思注意，根本沒察覺到媽媽的不對勁。
不一會兒，他們就端上來了甩餅，甩餅很香，但卻不多，賀寺咽著饞蟲把甩餅推到弟弟麵前，讓他先吃，弟弟吃的很開心，賀寺眼巴巴看著，心想著一會她的那份也會上來，一想到這心情就很愉悅，都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和晃動的兩條懸空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