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放棄治療
姑姑的狀態很好,算了一下,方榷之前跟我說的周末便可以出院了。
算一算剛好是明天。
我想要不今晚順便把姑姑接回去算了,但她睡得正好,我不忍心打擾,只和方榷隔著玻璃窗子看她。
「姑姑的病.……」方榷就站在我輪椅的後面,他一說話,語氣好輕,在空蕩蕩的走廊里好似可以聽到一點點迴音。
「你實話實說吧,不用顧忌我。」我也輕輕地回他,語氣比他還輕,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過來似的。
「醫生那邊跟我說過了,姑姑的病只能盡量控制,治癒的幾率很低很低。」
這些話在之前我帶姑姑四處求醫的時候就已經聽過很多遍了。
但每一次聽都挺讓我心驚肉跳的,對於姑姑的病,我始終無法麻木。
有的只是日復一日更加加劇的不適應。
姑姑確診的那天,我躺在家裡的床上,滿腦子裡想的是--上天怎麼如此不公平,姑姑含辛茹苦把我養大,好不容易我終於能夠報答她了,上天卻要把她帶走。
我想不到比這個更悲傷的事情了。
那天姑姑敲過我房間的門,很多次很多次,我始終找不到力氣從床上爬起來。
好像只要我不出房間,姑姑就不曾生過病,我們依然能過以前那種正常的日子,沒心沒肺地笑著,聊天的話題簡單到晚飯吃意麵還是壽司。
我真是太蠢了,我躲在房間里哭的時候,生病的姑姑內心比我還煎熬。
她比我還不放心我自己。
確診的時候姑姑的第一句話居然是,「我走了,我們阿禮怎麼辦。」
姑姑不是怕我無法獨自生活,她是怕沒人愛我。
她知道,我從小性格孤僻乖戾,沒有什麼朋友,就連上了大學也都是獨來獨往,而我又只有她一個親人。
當時醫生說姑姑活不過三個月,但她撐到了今天。
姑姑對我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得幫你找個值得託付的人才可以走。
我哭著對姑姑說你能不能不走。
我承認我有時候比三歲小孩還傻氣,愛說些稀里糊塗的話。
我還沒有強大到對姑姑說放心,我一個人可以照顧好自己。
我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怎麼可能。
所以當初方榷擅自和姑姑宣布要和我結婚的時候我真的好生氣。
我怕姑姑真的就這麼撒手而去,我知道,這幾年病魔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樣。
但無論多痛苦,她都堅持來醫院化療,也細心耹聽醫生的建議,積極配合治療方案。
她那麼怕痛的一個人,以前發燒打針都要像個小孩一樣往我懷裡鑽,但現在卻能忍受化療帶來的副作用,半夜常常因為軀體疼痛睡不著。還有數不清次數的手術開刀。
那陣子我學校醫院兩邊跑實在太不方便,而且有時遇到姑姑的緊急情況也沒能及時趕到。
我很怕某個我沒能趕到的瞬間姑姑就走了。
於是決定休學。
姑姑知道了以後氣得面紅耳赤,第一次那麼嚴重地對我發脾氣,讓我回去上學。
她說我們阿禮這麼優秀,怎麼可以休學呢,姑姑好得很,不用你照顧。
儘管如此,但我知道的,我知道姑姑每次術后醒來眼裡的那種迷茫與無助,她自己也在害怕著。
隨時都可能被死神奪走。
她需要我啊。
被姑姑呵斥之後我只能乖乖回去上學,那時我滿心愧疚,只希望姑姑難受的時候我能陪在她身邊。
後來醫藥費越積越多,我在研究院的工作終於無法負擔,便狼狽地來到了方榷的公司。
然後就走到了今天。
說實話,我無法想象,如果沒有他,如果沒有那個他在我面前變成貓咪的下午。
我該怎麼支撐到現在。
坐在輪椅上回憶起這些往事,我竟然忍不住淚流滿面,於是趕緊用雙手游掩住臉,把眼淚擦乾。
方榷以為他說的話刺激到了我,在旁邊一個勁兒的安慰我。
我把沾滿眼淚的手拿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說:「我不是難過,我只是覺得,遇見你,很幸運。」
方榷被我這突如其來的告白搞得不知所措,深邃的眼睛盯著我,溫柔地說:「我也很幸運,遇見你。」
我像摸小狗狗一樣揉揉方榷的額前碎發,平復了一下心情,說「姑姑的病,你繼續說吧。」
「可你.……」他還在顧及我的感受。
但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了,所以,現實再殘酷,我好像可以多了點勇氣去面對。
「我沒事,你繼續說吧。」我微笑著注視著特意蹲下來和坐在輪椅上的我持平視角的方榷。
「醫生說,姑姑現在的身體,恐怕承受不了接下來的治療和一系列手術。」方榷特意貼心地停頓了一下,接著用盡量柔和的,不那麼直白的字眼道:「所以,……回家休養也許是比較好的選擇。」
我還沒傻到無法理解方榷話里的意思。
姑姑只能躺在家裡等死了。
這種說法夠直白,也足夠把我心裡無限的希望狠狠地殺死,無聲無息,不留痕迹。
其實之前和姑姑打電話的時候她就跟我表露過這個想法了。
她想回家,她不想剩下的日子在醫院冷冰冰的病床上度過。
當時我很生氣地反駁了她這個想法,還讓她在醫院好好治療,不要多想。
那時我和方榷的感情還不穩定。
我多怕姑姑離去啊。
她以為方榷就是我能託付一輩子的人,然後就要放棄她自己的生命,放棄所有可能的希望了么。
我當時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樣。
所以又氣又惱,--其實更多的是害怕吧。
還有感覺可笑,我和方榷根本不是姑姑所想的那樣。
但現在彷彿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所以我決定,讓姑姑按照自己的意思來。
我希望她能不要那麼痛苦就好了。
「我知道了,就這樣辦吧。」我對方榷說。
他盯著我,眼裡帶著遲疑,似乎是在想我為何沒有同他想象中的那樣趴到他懷裡痛哭流涕求他讓姑姑繼續接受治療,或者仰天長嘆,無理取鬧一番。
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