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沒有主人的日記
姑姑回家之後,破天荒地罵了我一頓。
我記得她一邊用熱乎乎的濕毛巾擦著我的臟臉,一邊沙啞著聲音說:「你是傻子么。別人推你不會反抗,以後不要去那個報刊亭了。」
「想看什麼書,以後姑姑給你買。」
我定定地看著我眼前的姑姑,一股熱淚一下就出來了。
她自己改了稱呼,「以後姑姑給你買」--不再是「以後媽媽給你買」。
還有,無論我之前怎麼跟她冷戰,怎麼忽略她對我說的話,怎麼用惡毒的話來攻擊她,她都沒有當著我的面哭。
如今居然只是因為我被一個外人羞辱了一番便掉淚了。
姑姑賭氣給我買下那本月亮寶石的錢,可以讓當時的我們吃兩頓飯了。
要知道,她只是個超市倉庫的搬運工人,每個月的工資低得可憐。
我去過一次姑姑工作的地方,都是男人,她是唯一一位女的。
但因為工資比不是重力活的好一點,姑姑才堅持了下來。
我甚至懷疑姑姑現在一到雨天就犯的腰痛病就是那時落下的病根。
我當時只覺得自己真該死,我到底在幹嘛啊。
放著這麼好的親人不要,只會一味地沉溺於埋怨和職責我最親近的人。
後來我和姑姑的關係漸漸緩和,又恢復到了以前的樣子。
只是,我不再叫她媽媽,她也從未跟我敞開心扉講述關於我父母的故事。
我當然不會去叨擾她給我講,我只要知道,姑姑把我扶養長大真的很不容易。
還有,她真的很愛我。
現在,有個方榷很愛我。
「方榷,你過來看一下。」一本封面沒有任何字的書吸引了我的注意,也把我的思緒從沉痛的過去拉了回來。
我伸手小心翼翼地抽出那本奇怪的書,工作之輕生怕搖搖欲墜的書櫃被我一碰就散架了。
方榷和秋暝聞聲停下手上的動作跑了過來。
雖然我的動作已經很輕了--或者我自認為很輕,把書抽出來之後還是揚起了很多嗆人的灰塵。
三個人都沒戴口罩,這個遭罪了。
「這本書有點奇怪。」我也帶上了乳膠手套,才翻開這本顯眼的書。
一翻才知道,這根本就不是書,這是一本很厚很厚有幾百頁的本子。
而且是---日記本。
方榷也有些吃驚,他說他從來沒看過這個本子。
我們聽了都不約而同地對看了一眼,而後我翻到了寫字的地方。
1996年3月7日
阿榷昨晚發燒了,我抱著他去醫院打點滴,看著他那副虛弱的樣子,我真希望生病的是我。
都怪我沒能照顧好他,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我一定要保護好我的兒子。
。。。。
看到這裡方榷眨了眨眼睛,吸了一下鼻子,沒有說話。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地撫摸著。
如果要調查的話,這種時刻總是少不了的。
我知道方榷會很難受,這就像把他還不容易結痂的傷疤再重新撕開一樣,著實殘忍。
但我們不得不這樣做。
真相的浮現常常伴隨著不可避免的苦痛。---我突然想起了這句話,以前讀大學的時候,一位總愛扯淡的老師說的。
接著日記。
。。。。
只是,我的另一個大兒子,我便保護不了了。
楠楠,你不要怪媽媽,當初把你送走不是我想要的,只是那畜牲,他,他,他逼著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我無能為力只能看著你叫別人媽媽。
你知道么,每次聽到你叫別人媽媽我的心都會很痛,每次你來家裡的時候,我恨不得馬上跪下來抱住你,跟你說我才是你的媽媽啊,不是阿姨。
楠楠,你不要怪我自私,也不要怨恨阿榷好么,你們兩個在我心中都很重要,比我的命還重要。
這天的日記寫到這裡就停了,下面的部分好像是被撕掉了,看不到是什麼了。
接著都是這些類似的內容。
有些會詳細記錄天氣情況,甚至是當天的著裝飲食都一一記錄,有些只有一兩句,多餘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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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楠,我有時真的慶幸你不在這個可怕的家裡長大。
媽媽每天都提心弔膽,怎麼逃也逃不掉。
我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要不是阿榷,我現在就想要離開這個讓我痛苦的世界。
可阿榷他懂事得讓人心疼,昨天我被囚禁了一天,他從廚房給我偷來麵包,悄悄從窗邊拿給我。
我一邊哭一邊啃著麵包,心想的是無論有多難,我一定要活著,我的小阿榷這麼乖,我怎麼捨得先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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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啊,是不是因為我背叛了自己的家族你才這麼懲罰我?為什麼要讓我每天都這樣過活。
我撐不下去了,撐不下去了,我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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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阿榷今天考試又得了第一名,我做了些曲奇讓他請朋友來家裡吃,他很開心。
真希望我的小阿榷和楠楠永遠都這麼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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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累好累,今天又被打了相同的地方,脫臼的地方剛好,又有了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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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整天都在下雨,小阿榷昏昏欲睡,賴在我懷裡不肯下來。
真好啊,就這樣就很好。
小阿榷的身子暖乎乎的,身上總是一股牛奶味,我抱著就很安心。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也能這樣抱抱我的楠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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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死了,死了,我現在就要死了。
他居然,居然對我做出了那種事。
雖然我早有預感,可。。
我還是不能接受,老天啊,如此懲罰我還不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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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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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最後一句話是我走了。
而後面的紙也沒有留空白,都是一些很難看懂的塗鴉,用的是黑色水筆,有些地方反覆塗畫,甚至把紙張都捅穿了。
這些塗鴉有些能依稀看出事一些人臉,還有好多破碎的物件。
之後日記結束。
我們三個人就這樣站著讀完了 這本日記,絲毫沒有察覺到時間到流逝。
合上厚厚的日記本的時候,我整個人癱軟在地。
我從來沒有這麼長久地站立過,何況大腿之前受過重傷,已經大不如前了。
等到三個人同時抬頭的時候,我們才發現,彼此的臉上都掛著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