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夏稍3
陳曉宇背對水塘,麵河而立,很清楚的看到站滿矛手的木筏從下遊快速劃來,為首正是那晚上在公房問話的紫衣中年男子,田辟提過的至坪裏耆老肖打虎。肖打虎之側,站著剛剛在朱升九家一起喝酒吃肉的朱端信。他躲在肖打虎一旁,廝殺在即,即便長槍在手他也有點畏懼,大概是害怕鹽梟們的弓箭。
然而鹽梟們的注意力全在陳曉宇身上,對從河麵上殺到的土兵毫無戒備。近百人齊聲呼喊殺強盜,箭矢又急速落下,淬不及防的鹽梟心神劇震。大部分不知所措,隻有為首的幾個返身靠攏,用手裏的刀槍打掉零星落下的箭矢。等木筏衝灘土兵上岸,他們便糾結眾人才大步後退。
土兵人多,粗看有百人,鹽梟人少,不過五六十個,且土兵先聲奪人,震懾了鹽梟們的心膽,一些人連鹽貨都不要了,跟著首領落荒而逃,丟下幾個中箭受傷的同夥。
“有本事就莫走!”肖打虎看著鹽梟越走越遠,慌不擇路,一邊追一邊大喊。鹽梟隻顧走路不敢答話,近百名土兵見狀吆喝歡呼,這時候渾身是水的陳曉宇剛剛從水塘裏爬上來。
“你冇事吧?差點拿你嚇倒。”朱端信還是比較在意陳曉宇,剛剛在筏子上看他赤手空拳製服一個鹽梟,心中佩服不已。
“冇事。”聽著土兵們的歡呼,陳曉宇並未忘記自己要幹什麽。他問道:“厓還要往前走一段,尋一樣東西,木筏可以用嗎?”
“你究竟要尋甚麽東西?”冒著被鹽梟殺死的風險,朱端信真懷疑陳曉宇得了癔症。
“就係……尋兩根夏稍。”陳曉宇看著河邊的筏子,拉著朱端信往筏子上走。“臍橙的夏稍,來的時候跌在路上了。就在前麵一段,幾裏路哩。”
“你!”居然是為兩根所謂的夏稍,朱端信有些想笑,然而陳曉宇神色極為嚴肅。
“渠們走在前麵,要係夏稍跌在路上,肯定會拿踩壞。”陳曉宇已經到筏子上了,見朱端信無動於衷,他隻好用朱端信能聽懂的話道:“臍橙種出來,洞庭柑也比唔過。”
‘笠澤鱸肥人膾玉,洞庭柑熟客分金’,洞庭柑產於太湖洞庭山,下聞名。朱升九也是被洞庭柑名頭吸引,才花了七十多貫冤枉錢。聽聞洞庭柑都比不過臍橙,朱端信有點不敢相信。麻斜柑才賣多少錢?百斤兩百錢,洞庭柑最差的也要賣到六、七百錢,好的更貴,要賣一千五。
“真有那麽好?”朱端信死盯著陳曉宇。
“絕對有那麽好!”陳曉宇不假思索,中午一餐飯他也看出了朱端信的企圖。他又道:“尋到之後,以後肯定會賣枝條拿你家。你家不也想種柑嘞麽?”
“話是算數?!”朱端信家是戶長,宋朝的戶長對其管轄的人戶有無限擔保責任——村裏任何人家欠賦稅都等於朱家欠賦稅,壓力可想而知。想來想去,再怎麽設法,都沒有種柑橘來錢。
“話事算數。”陳曉宇迎著他的目光鄭重點頭。見他如此答應,朱端信快步下了木筏,跑到肖打虎身邊話。話間肖打虎掃了木筏上的陳曉宇幾眼,才不情不願的點頭。很快,十多個土兵跟著朱端信上了木筏,竹篙撐起,木筏快速地往上遊而去。
岸上是鹽梟丟下的鹽貨,另外還有兩個不知道從哪裏綁來的女童。離開時筏子上的土兵看著岸上那些雪白的私鹽忍不住道:“發財了。”
“大家都有份,少唔了。”朱端信明白土兵的心思,他們擔心自己分不到私鹽。
“鹽蠻貴嗎?”陳曉宇又是一副得了癔症的狀態,問的問題讓朱端信錯愕。
“官鹽官價四十七錢一斤。你話呢?”朱端信反問。“中等人家一年最少食三鬥鹽,養蠶又要一鬥,一年下來要一貫錢。”
“那私鹽呢?”宋鹽一鬥五斤,不過陳曉宇感興趣的不是重量,而是價錢。
“便宜的二十錢一斤。一斤半當一斤賣,還沒沙子。”私鹽的價錢朱端信非常熟悉。
“差這麽多!”一斤半到一斤賣,也就是十二、三錢一斤,比官鹽便宜三十多錢,難怪有人走私。
“南安、虔州最多鹽販。”朱端信道。“這些人百十成群,劫村掠寨,擄人婦女。鹽盜戴八,前年在瑞金攻陷數鄉,最後還把知縣殺了哩……”
“啊!”看官府的救災力度,陳曉宇感覺自己即便不是生活在盛世,也是個太平時代,沒想到一兩百公裏外的瑞金縣,竟然有鹽販把縣令給殺了。“然後呢?”
“然後?然後官府招安了另外兩股鹽盜,又把戴八殺了哩。”朱端信看似給了一個不錯的結局,可這個結局卻加重了陳曉宇的憂心。“就係舊年的事情。”朱端信最後道。“江南西路,虔州還有厓們南安最亂,鹽販奸人最多。”
陳曉宇感覺有點冷,禁不住打了寒顫。朱端信倒不知道他是害怕了,太陽落山河風徐徐,渾身濕透確實會冷。他看著河岸問:“到底跌在哪子?”
“快到了。”走過一遍的路陳曉宇還是記得住的,他已經看到了當初自己站立的那條山脊。木筏劃行更快,快上岸的時候他看了看色,囑咐所有人道:“要尋的,係兩根柑橘枝。有一尺零長,綠的。尋到必有重謝!”
他詳細叮囑夏稍的特征,朱端信直接道:“尋到和尚賞你們一貫錢食酒。
一貫錢不是數目,陳曉宇對此也不反對,主要是太陽要落山了,他不想在這裏等到明。朱端信完他馬上附和,“尋到一定多謝你們一貫錢食酒。”
好話再多也沒有賞錢來得實在,土兵們聞言笑起,木筏還未上岸人就跳了上去。十幾個人分成兩隊,按陳曉宇的路線開始找。功夫不負有心人,沿河的那隊沒有找到,上山的那隊突然在山脊上大叫,一名土兵手裏抓的正是那兩根嫩綠嫩綠的夏稍。
陳曉宇見狀不由得大喜,可他揮舞著拳頭還沒有叫出聲,這名手抓夏稍的土兵胸前便冒出一個帶鏽的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