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一):霜雪落滿發,也算到白頭
念及於此,寧大師一溜小跑地穿過了姜家和顧家後院相隔的一扇小門,再一次進入了姜家後院。輕車熟路地來到二樓,卻只看見了三個眼淚汪汪的倒霉蛋正垂頭喪氣萬念俱灰地收拾著桌上的麻將,一看到寧大師的出現頓時嚇得一陣哆嗦,連忙表示他們現在一分錢也沒有了。
寧源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是來要錢的,他瞄了一眼四周,似乎是沒發覺滿月的身影,於是乎他壓低嗓音問向了姜暮風三人:
「你們滿月姐呢?」
「回房間了…你想幹嘛?」
「我有點事兒要和你們滿月姐談一談,你們暫時需要去別的地方待一會。」寧大師神神秘秘地說道:「這裡是我給你們的紅包…你們幾個分了之後暫時不要出現在這附近…懂?」
姜暮風和姜朝雲兩人點頭如搗蒜,接過厚厚的收買費轉身就要走,只剩下姜暮雨這個平日里沒怎麼出賣過滿月小姐姐的小丫頭還在猶豫和糾結,然而一想到自己現在手頭上空空如也的錢包,她便很快說服了自己,抓起紅包悲壯道:
「表姐夫,這是我第一次…你不要辜負我…」
「……」
小姑娘,你這話是想讓我被FBI破門而入是吧?
一頭黑線的寧大師很快驅逐了幾個閑人,輕咳一聲敲了敲滿月小姐姐的門:
「滿月,我有事找你。」
「很晚了,有事明天說。」
「這可是正事!」寧大師嚴肅道:「剛剛你是不是給我發錢了!」
「……」
隔著一扇門寧源看不清此刻女孩臉上的表情,但是從房間內沉寂了片刻可以推斷出滿月小姐姐應該是在考慮開門的事情了。
事情果不出寧大師所料,下一秒房門打開,一身家居服的姜滿月赫然出現在了寧源的眼前,如此綿軟的少女姿態稍稍收斂了幾分身為茶帝的凌厲,紅唇素麵在暖色的燈光下顯得分外誘人。
望著如此誘人的面容,寧大師一度回想起了當初那個跨年夜下他和姜滿月相擁深吻的場景,只是這會兒的姜系花眼眸里並沒有當初的喜悅,取而代之地是略顯冷淡的怒氣。
「你想說什麼?」
一看小姑奶奶總算捨得開門,寧大師連忙用手撐住了門框,以防止姜系花一言不合直接關門走人:「當然是跟你算算賬啦…你看看啊,你說讓我別借錢給他們,然後還把我給的錢全還給我了…但是你還的只是本金,還有利息呢?」
「你前後借的不超過兩個小時,什麼高利貸是按分秒來算利息的?」
「當然是我這裡的夢想基金啦。」寧大師笑眯眯地道:「開門做生意總得有賺頭吧?不然我白當冤大頭么?」
「你自己去找他們。」
「他們沒錢。」寧大師很是乾脆地道:「你有錢,而且我也只要你的錢。」
「利息多少。」姜系花面無表情地問道。
「三塊二毛一…只接受轉賬,不接受現金~」
女孩瞥了他一眼,掏出手機就要給他轉賬,小黑屋一出轉賬一滑,她作勢就要把某個渣男再度打入黑暗,卻被寧大師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
「利息還有呢!」
「還有多少。」
「不多,陪我聊會天就能結算。」寧源道:「你今天年夜飯的時候踩我了吧。」
「位置太擠,沒看清。」
「……」
你瞧瞧,你這說的是人話么…沒看清楚不小心踩到的那能是把我腳差點踩廢了的程度么?
「吶,你看你也承認了自己踩了我的腳了,這種事情很難說有沒有後遺症的…為了確保我未來會不會有什麼危險期…你得讓我隨時能聯繫到你索要賠償。」
「你想怎麼樣?」
「把我各種社交軟體取消拉黑唄?」寧大師腆著老臉道:「我覺得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免談。」
「誒誒誒…好,好!那就最少一個電話號碼行了吧…我保證只在有需要的時候打電話給你,絕不給你亂髮簡訊!」
姜滿月略一遲疑,似乎是覺得這樣嚴防死守一點也不留下破綻不利於自己重回天帝之位,於是她默認了下來,寧大師一看這波戰果斐然,心下激動又道:「那麼…你看這雖然電話是解除拉黑了…但是萬一我夜裡傷口崩裂來不及打電話給你那豈不是很棘手?不如今晚我在姜家借宿一宿,我看你床還蠻大的…」
「呵呵。」
姜滿月冷笑兩聲,默默握緊了拳頭,寧大師眼看姜天帝做出了攻擊姿態,連忙小聲bb道:「不睡你床也不是不行,那我睡沙發總行了吧…」
「不可以。」
「難得的團圓時刻…滿月你難道忍心讓我臨走的時候也沒法和你好好說說話么?」寧大師前進一步靠近了女孩,他低頭凝視著滿月那近在咫尺的漂亮小臉,眼神里是說不出的留戀:
「滿月…我們很久很久沒有心平氣和地說過話了…我知道是我錯了,但是能不能稍微給我一點機會。」
「一輩子很短,我想多和你在一起去做那些沒有經歷過的事情,而不是天各一方各自相互盼望,到老了也不能釋懷。」
「可你還是沒有改變你的想法,不是么?」姜滿月沉默了片刻后輕輕問道:「我也沒有改變我想法的意思,甚至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變。」
「可是…」
「回去吧,很晚了,你該回顧家了。」姜滿月打斷了寧源的話,眼神里儘是複雜,她甚至沒來得及聽寧源的回答便先一步下達了逐客令,彷彿生怕寧源看出自己的糾結和異樣。
她故作冷漠地對待著寧源,這對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困擾,她是想要徹底放下遺忘過往發生的一切的,可是臨到頭聽見顧爺爺讓他和顧觀雪一起的時候,她卻又忍不住下手踩了他的腳。
明明已經沒有立場和理由去生氣了,這份行為甚至完全可以說得上是和她的態度自相矛盾。可她偏偏這麼做了。
沒有來由,卻又莫名冒火,她惱怒於寧源和顧觀雪在一起互動的姿態,像是從前被顧觀雪搶走心愛玩具般的不爽——誠然寧源不知道用什麼手段讓她親近的顧爺爺恢復健康這件事做的無可挑剔,可是她好像還是覺得很不爽。
事先沒有和自己商量,做完了還不第一時間來找自己…這些好像都是她該生氣的理由,但又好像一個都不是。
這些所有的一切最後似乎都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主動丟了女朋友的身份,卻沒有完全丟了女朋友的心態。
這樣自相矛盾的自己姜滿月從未見過,後來和顧老爺子病床前的談話算是稍稍為她自己理清了些許思緒:我沒錯,要改的應該是他才對!
但是在這之前…該生的氣還是得生,該發泄的情緒還是得發泄。
窗外雪花片片落下,雪勢逐漸轉小,萬家燈火在此刻團圓,天邊的月色也顯得單薄而又清冷,除夕夜守歲的習俗已經漸漸被人忘卻,沉寂的夜色里人們各自散了場回家休息,等待明早清晨大年初一那一句喜氣洋洋的新年好。
然而即便夜色一點一點地濃重,滿月的房間書桌前卻依舊亮著一盞燈火,寧源走後她獨自坐著凝視面前的空氣沉默了許久許久,像是沒有感受到時間流逝一般。末了她輕輕拉開了抽屜,取出了裡頭一封信,展開輕輕摩挲著信紙尾頁他們一起坐摩天輪的畫面。
他剛剛說臨走之前…意思是代表明天一早他就要離開燕京了么?
女孩輕輕拿起了手機,屏幕上一片死寂,這麼晚了沒有誰的來電,也沒有誰的消息來消遣這份寂寥。
或許自己是該給他一個機會多說些話的,至少這樣一來她也不至於會心煩意亂,直至徹夜無眠。
可能這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吧…錯過…就過了吧。
她淡淡地抬起了眼,屋子內的暖氣烘得人有些燥熱,滿月起身慢慢靠近了窗檯,輕輕打開了緊閉的窗,視線遠處顧觀雪的房間一片黑暗,外頭冰涼的空氣和著雪花捲入了幾片到了房間內,須臾后便消失不見。
這時候一直沉寂著的手機忽然響起了鈴聲,聲音在這空曠寂寥的夜色里顯得分外突兀,姜滿月輕輕拿起手機,心中兀自一動。
是寧源。
凌晨三點一十二的時分,某個渣男違背了自己的諾言打來了騷擾電話,女孩略一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輕輕接通。
電話那頭渣男的呼吸聲很重,隱隱約約地還有風聲,儘管略顯嘈雜,可是在這夜裡卻讓姜滿月莫名有些安心。
「滿月…你睡了么?」寧源小心翼翼地問。
「……」
「你覺得我是在夢遊嗎?」姜滿月幽幽回道。
「沒有,這不是怕你剛好有點睡意嘛…」寧大師摸了摸冰涼的手指,語氣中帶著一點兒歡喜的味道:「你現在方便下來一下么?到你家院子里來。」
「我在這等你,有話想要和你說。」
女孩聞言微微一愣,靠近窗邊往底下望去,一個在雪花中招手的身影很快吸引了她的視線,片片雪花落在他的肩頭和髮絲間,像是要把他裹成一個雪人,在他的手邊還有一個醜醜的小雪人,似乎是堆疊失敗的作品。
大半夜不睡覺跑這兒來堆雪人,堆給誰看?
還堆得那麼丑,真是有夠蠢的。
姜滿月這般想著想著,臉上卻忽然如同春風解凍般露出了一點兒笑意。她披上風衣和圍巾,打開門下樓,在後院的寬廣空間內隔著一段遙遙的距離和寧源彼此對視了一眼,接著互相邁步。
女孩雙手插兜,邁著慢悠悠的步伐朝著寧源走了過來,寧源臉上帶著笑意,也跟著朝姜滿月慢慢地走了過去,雪花一點一點地積落在女孩的長發間、圍巾上,到最後兩人在中點彼此對立的時候,女孩也隱隱要成為一個全新的小雪人。
但這個世界上是不會存在如此精緻漂亮的雪人的,寧源伸出手拂去了女孩臉頰上沾染的些許晶瑩的冰花,微微笑道:
「聽人說霜雪落滿發,也算到白頭…滿月,我們到白頭了。」
姜滿月心中微微一動,不躲也不閃,任由他那冰涼的手指觸碰自己那細嫩白皙的肌膚,她靜靜凝望著面前的男孩,眼神似乎在問他為什麼這麼晚了還要叫自己出來。
「我知道你心裡生氣,一直不肯好好和我說話,我也知道我沒什麼理由能讓你好好和我說話,錯在於我,這一點我無可辯駁…但是滿月啊…我已經不想再忍著了。」
「明天我可能就要回去了,一年的尾聲也沒能在家裡陪陪家人,說起來還是挺對不起他們的…但是我並不後悔來燕京見你和顧觀雪。」
「小雪那邊顧老爺子雖然身體好了不少,但是這總歸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顧家需要一個除了小雪之外的繼承人,我打算先去幫她,然後再手把手幫他們培養一個繼承人出來。」
「你可能會覺得我這話是在吹牛,但是我有信心,這個過程說長不長,說短可能也不會短,最快的話也要等三年,等到顧家第三代的成長起來了,再由他們自己決定願不願意承擔這個責任…我之前試探過了,顧淮歌那個小丫頭看起來好像還挺意動的,小雪也對她很有信心,最後說不定就等她成年了我和小雪就可以當甩手掌柜了…」
寧源絮絮叨叨地說,姜滿月也就靜靜地聽著,雪花散落的時分彷彿時間都被女孩那深邃的視線凝固住了。
「本來呢我是想明天一早找機會和你好好聊聊的,可是輾轉反側睡不著,暖氣房睡得又容易干,只好出來散散步透透氣…這個雪人是想照你的樣子堆得可愛一點的。只不過堆了一半手太冷了…所以細節方面不是很注意…滿月…滿月你在聽我說話么?」
女孩望著寧源身後小小丑丑的雪人沉默著沒有說話,她好像在發獃,又好像在仔細思考著寧源說過的每一句話,末了她輕輕抬起眼眸望向了寧源:
「你的意思是要我原諒你?」
「倒也不用馬上原諒啦…其實不原諒也可以…只要滿月你不要再和之前一樣和我冷戰就好…」寧大師小心翼翼地回道。
「其實你現在很好解決的吧?顧觀雪喜歡你,那個傻妞路玖玖大概率也是這輩子非你不可的主兒,她們倆哪一個都比我妥協的概率要高的多。」
「我之前應該說過的,我沒有改變我想法的意思,而且很可能這輩子也不會改變。」姜滿月幽幽道:「即便是這樣,你也還是選擇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嗎?」
「說不定到最後因為我,你可能反而失去其它兩個人了呢?」
「那就是我早就做過的心理準備了。」寧源輕聲道:「不管最後的結局如何,就算是輸的一敗塗地,我也想要去試試。」
「顧觀雪想要的自由,你要幫她去獲取嗎?」
「嗯。」
「你不覺得如果跟我和好了之後,我可能會阻止你去幫她嗎?」
「有這個可能性,但我更願意相信滿月你其實也是想要看著小雪走出來的。」寧源輕輕點了點頭微笑道:「不然的話,你可能也就不會選擇和顧觀雪一起遠赴千里去上學了。」
「就算如此,那也是建立在我和她之間沒有這種奇怪關係的前提之下的。」姜滿月冷哼道:「你憑什麼認為我可以大度到容忍自己的東西給別人用三年,她不是一向都說我小氣的嗎?」
「那當然是小雪她瞎扯的啦…」寧大師伸手捏了捏滿月小姐姐那帶著冷意的小臉,輕笑道:「我向來都是覺得滿月你落落大方善解人意的。」
「那恐怕你看錯人了。」姜滿月冷笑著反手同樣捏了回去:「我還真就是一個小氣的人。」
「那也沒關係。」寧源接著笑道:「再小氣我也喜歡。不管是什麼樣子的你,只要是你就好,我都是很喜歡很喜歡的。」
「……」
女孩手上的力道慢慢輕了幾分,末了她輕輕垂下了小手,沉默了一小會後淡淡開口道:
「三年之後不許再干預顧家的事情。」
寧源微微一愣,很快反應了過來:
「好。」
「在燕京,你只有我一個女朋友。」
「……」
「好。」
「別讓我看見你和顧觀雪親熱,不然我不保證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
「這個自然…咳咳…其實我和小雪發乎於情止乎於禮,向來都很規矩的…」
「要賠我爺爺的那兩瓶酒。」
「額…好~」
「雪人堆得太丑,明天早上重新堆一個。」
「好~」
「還有…要和我結婚。」
姜滿月用著最平靜的語氣,在這雪夜裡說出了這麼驚人的一句話,寧源聞言沉默了一會,接著輕輕把女孩攬在了懷裡。
「好。」
靠在寧源懷裡的女孩眉眼平靜,厚厚的衣服遮擋住了心跳,卻遮擋不住兩個人此刻擁抱著的情意。
既然你已經做好了和我糾纏一生,可能到老也得不到幸福的準備…那就儘管來吧…
我倒要看看,這輩子到最後究竟會是你妥協,還是我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