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沒想到吧我死過
紅棕色的高頭大馬感受到後腿處傳來的鞭赤感,像是個隻是被暫停了的機器,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往前走去,在它麵前的仿佛不是一個人,一條鮮紅的生命,而是一團草垛,一團隨意一衝便會四分五裂的草垛。
鑲鐵剛硬的馬蹄踏在有些鬆動的青石板上,濺起幾點殘存的水滴,帶著泥土的色彩與氣息,就如那仍舊不知所措抱球站在馬車的孩童,其即將要被踩得粉碎的頭顱一般。
高馬長嘯,無須顧忌,早已經習慣了身後拖著的馬車內的那人,聽著便好,今日晚膳,還能因為前邊這個不懂事的人類,多來幾盆的上得草料,舒坦。
那孩子傻傻站在原地,緊緊抱著竹球,看著不斷接近的馬車,那比他胳膊還粗的馬腿隻需輕輕一下,便能將他的渾身骨架踩得粉碎稀爛。
孩童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如何,隻是茫然的向後望去,那是他母親所在。接著感受著一種叫做死亡的奇怪味道,眼淚不爭氣的滑落下來。
孩童的年輕母親被死死摁在街道一側的一處木屋內,摁著他的,皆是親戚,有人捂著她的嘴,有人死死拉住不讓她衝出去送死。這些人比這個母親清楚,在孩子為那個毫無用處的竹球跑到羅衙內車駕前的時候,就已經是個死人。
羅伍新來,讓那個孩子多活了一會,若是其他的仆役,哪會停車,是直接碾壓過去,沒有一絲猶豫。
可畢竟的親生骨肉,這位母親帶著孩子原來牛郎鎮投奔親戚,還未過個一日時間,便造此大難。掙紮著往外衝,但她隻是個弱小女人,哪裏是一堆常耕種農間的漢子的對手,用盡渾身氣力往外,卻還是在門口的位置被攔住,一句話也喊不出。
親戚們不傻,若是讓這位母親出去了,那就不僅僅是兩條命,這個院子中所有人,怕是難有人能活下來。
“嗚嗚……”二十五六年歲的母親嗚嗚的喊著,帶著哭腔,清淚滿臉,任憑身上的氣力被一點點磨去,最終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然而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無能為力。這種無力感讓她幾近絕望,正如半月前,自己得知丈夫死在了勞役途中一般,短短十幾日的時間,便要接連失去兩個親人,這讓她一個弱女子怎麽能扛得住。
“不……不要!”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可此時此刻,她實在是無能為力。
上了年紀的老嬸嬸一個勁的在身側勸說,但這母親那裏能聽得進去,那雙用於織布的手在緊閉的木門上抓出一道鮮紅的血痕,吱吱的聲響卻隻是淹沒在了高頭大馬嘹亮的嘶鳴中。
離著那孩童較近的一處屋子,那是老黃頭的家,也是李懷安與葉洛禾的所在。
李懷安抖了抖肩,問道:“幾品?”
葉洛禾道出三個字:“一品半。”
話音一落,與此同時,老黃頭家的大門被推開一扇,陡然間一道身影衝射出去,風聲一陣,過江斬鯉。
老黃頭還未反應過來,那道身影便一把裹挾抱著竹球的孩童往對街摔去,以背搶地,包裹著木匣的灰色綢布在青石板道上劃過,幾道口子沒意外的出現。
馬蹄踏下,沒有慘叫,沒有血紅,沒有蹦出的讓人不忍直視的髒器腦髓,隻有一塊不大的石板上邊,多了一道清晰的裂痕以及一條不值幾個錢的碎布條。
水漬濺開,底下傳來的質感讓高頭大馬一聲長鳴,似是沒有得來自己滿意的場麵,並不過癮。它瞥向一側的李懷安,半隻拳頭大小的鼻孔呼呼的往外吐氣,是在哼聲,鬧脾氣。
李懷安身上的孩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愣著,倒是手中的竹球依舊是抱得緊。
躲過一劫的李懷安倒是鬆了口氣,劫後餘生般的吐了兩口。鬆開身上的竹球孩童,站起身,摸向衣角,剛才那傳來一陣停滯,若非自己速度夠快,怕是會因為剛才那一瞬,受點傷。不重,看那塊石板的模樣,也就是斷條腿,至於是左中右的那一條,得看運氣了。
倒是木匣幫了大忙,不然在地上擦過,可不得出點血?
他側頭看向木匣,後者卻因為布袋的磨損一個不留意滑落下,好在機敏的接住,不然可得出大事不可。
回頭看向老黃頭的屋子,葉洛禾正插著手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嘴角微微揚著,若非剛才所發生的事依舊曆曆在目,光是後者這副姿態,便稱得上傾國傾城。
李懷安啐了啐嘴,說道:“一品半?明明是三品。差點命就沒了。”
葉洛禾依舊笑著,聳聳肩,說道:“看著那馬蹄的氣力應該是一品半,但隻是看著而已,又不是親身體驗的,再說了,不管是一品半還是三品,你不都活下來了嗎?”
“是活下來了。”李懷安氣不打一處來,指著自己的衣角便是要上前對峙,“如果不是中途加了點力,活下來也得遭罪。”
渾然不顧依舊擋在路中央的馬車是什麽感受,少年少女便是要對罵。
葉姓少女不以為然,與我無關,李姓少年心有餘悸,要討個說法。
“葉洛禾,這趟你得加錢!”
葉洛禾撇撇嘴,轉身便要離開。
李懷安那是一個氣啊,剛才在屋內,葉洛禾說是十兩讓他把那孩子救下來,他瞅著對方勢力大,猶豫,直到加價到了二十兩,又問了那馬蹄是什麽力量,均衡了一番,覺得這事他動起手來綽綽有餘,便答應了下來,可誰知道,後者沒說實話,幸好他的輕功還看得過去,不然真的遭遇滑鐵盧。
一品半與三品雖然都是五品之下,但二者之間的溝,並不淺。
俗話說的好,有溝必坑,堪比三品的一擊馬蹄,一旦壓上,可不得吃些苦頭。所以加錢,理所應當。
李懷安用剩餘的布條隨意捆紮一番,便將木匣重新背上,大事之後,要追上葉洛禾討要銀子,但沒有這麽順利,羅府的馬車橫斜在牛郎街上,擋在他回去的路途中。而那位脾氣不太好的羅府衙內因為馬車的再一次停下,一把拉開簾布,怒目圓睜的盯著前者,滿臉的不耐煩。
“這年頭,怎麽是個人都敢擋在本少爺麵前?是沒死過嗎?”
還有一件事沒有結束,葉洛禾已經回到後院,而老黃頭夫婦也是一副“我們不認識他”的模樣,無情的關上木門。倒是那位孩童的母親見自己的孩子被救,在親戚遲疑的時候,快速衝出,抱著自己孩子站在李懷安身側。
算是有情有義。
木匣少年站在街側,身後的木匣有些沉重,天光明亮的讓人有些睜不開眼。他隻是一笑,尷尬一笑,撓了撓腦袋,說道:“似乎是,死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