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醫院的長長走廊,安靜而空蕩,端著藥品匆匆而過的粉衣護士,留下的腳步聲在長廊裏回響。
加護病房門外,長長的藍色排椅上,一對年輕的男女,各坐於兩端,仿若再挨近點,會讓各自壓抑在心裏的滿腔怒氣瞬間暴發。
醫院雪白的牆壁和兩人鐵青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
而最能刺激人眼光的顏色,不是醫院的白,不是臉色的青,而是兩人緊挰在手中的紅色小本本,那上麵印著燙金的三個大字——結婚證!
他們結婚了,為了一個生命快要到盡頭的人,心不甘情不願地結婚了……
不情願的、真的是不情願——
“走吧。”薑晟睿起身,自顧自地說,高大的身形讓人很有壓迫感,全身的力量似乎都匯聚到了右手,將小紅本本挰得快要不成形。
唐優璿終於收回浸在燙金大字裏的心神,冷漠地抬頭,漂亮的臉,沒有任何表情,那雙原本明亮清澈的眼睛,此刻灰暗得不見一點光亮。
藥水的味道刺激著她的氣管和肺,強忍著撥腿逃走的衝動起身,壓下蘊含在心底的那股強烈抗拒,深籲了口氣,扯出個燦爛的笑容,率先打開了那扇緊閉的房門。
病房內,幹淨明亮,各種儀器的指示燈閃爍,顯示著它們正在努力工作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光線,懶懶地灑在房間的各處,驅散了那壓抑人心的沉悶,憑添了絲絲暖意。
“爸。”
“薑爸~”
同時發出的聲音驚動了病床上躺著似在假寐的老人,老人撐開眼,見到他們,蒼白病態的臉有了些生氣,他微微著,那笑如同他現在的身體般,隨時會淡去、隨時——會消失。
“你們來了呀,快過來坐。”
老人虛弱的聲音傳進他們的耳裏,沒有任何交流,薑晟睿和唐優璿卻又不約而同地一齊調高老人身下的床鋪,然後各自抽了凳子,坐在床邊,把手上的小紅本,遞到老人眼前。
難得的默契,卻很不協調。
默契是因為兩人這段時間經常做這件事,不協調是因為做這件事的兩個人之間明顯的厭惡。
不會有人看到到唐優璿狠狠瞪向薑晟睿的眼,也不會有人發現,他回敬她的冷冽目光。
老人的眼光停在兩個小紅本上,原本混濁的雙眼,變得有些明亮,他當然看得出兩人臉上的不情願,盡管他們盡力隱藏,笑得都很真切,都,呃——都很假。
不過他決定忽略那些,裝作沒看見;反正他的日子已經不多,隻要結婚了,其它的,他都不理會,當然,為了保險起見,他還得做另一件事。
“我要你們答應我一件事。”枯瘦的手搭上離他最近的漂亮稚氣的女孩,他新上任的兒媳婦手裏。
“您說~”唐優璿緊握住他的手,連結婚這樣荒唐的事她都答應了,還有什麽不可以的。
老人沒有說話,目光轉向緊挨著女孩的年輕男人,見他點頭,他才繼續說:“我要你們永遠都不能離婚。”
他們以為他這個老頭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麽主意嗎?這是為了避免他一掛掉,兩人馬上分道揚鑣,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不離婚?”唐優璿愣是收回了掛在臉上的笑,倒抽一口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雙手不自覺的用力。
永遠不離婚,和這個臭男人綁在一起一輩子,無法想象那樣的情景是多悲慘,更不敢想像她的未來,竟要和這個家夥扯在一起。
他們明明說好,讓老人家開心一下,就馬上離婚的,現在是怎樣,永遠不離婚,結婚她已經很勉強了——
訕笑著,堅難地轉動脖子,看著同樣呆滯的薑晟睿,那笑,說有多假就有多假,假到,連掛都快掛不住了。
“你聽到了嗎?”唐優璿笑著問,那笑,讓人看在眼裏,比哭還難看。
薑晟睿也同樣頭疼,緊抿著唇,不知怎麽開口,努力讓智商百分百的腦袋中所有腦細胞開始運轉,思考著怎麽才能躲掉這個要求。
“我快要死了。”薑爸提醒兩個各懷鬼胎的人:“難道連一個老人家臨死之前最後的心願也不肯完成嗎?”
薑晟睿高速運轉的腦袋因為這一句話立即卡機,而唐優璿偽笑著的臉一頓,整個身子刹時僵硬,她真的想哭了。
好吧,一個他們都很愛的老人家沒什麽了不起,一個垂死的老人家沒什麽了不起,可一個他們都很愛的生死命垂危的老人,就真的很了不起了。
至少,他們不想讓他失望著離開,因為他很愛他們,他們也很愛他……
兩人對看一眼,反正沒人知道他們結婚了,走出這間病房,他們就各回各家,各走各路,從此最好天涯不相逢、相逢是陌路。
似達成共識般,兩人這才狠下心來,眼神真摯的看向那個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如此虛弱的‘以命要挾’的人,同時點頭——
“好,我們答應。”
隻希望他不要再提要求,說要抱孫子什麽的——那他們就真的招架不住了,直接暈倒在病房算了。
“好了,我要休息了,你們回去吧。”見目的已達到,他也不留他們了,撇過臉,裝作一副很累的樣子,打發兩人出去。
他當然不會這麽得寸進尺,呃——他已經進了一尺了,好吧,要懂得見好就收,免得惹到狗急跳牆一切功虧一簣。
當然他是真的累了,更主要的是,他不想看到兩個孩子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那樣,他會憋笑憋出內傷的。
更更主要的是,他得快點找喬律師過來,盡快立遺囑了——
輕聲掩上房門,唐優璿終於收起滿臉的假笑,揉揉有些麻木的臉頰,打開皮包,把那個討厭的小紅本,丟了進去,眼不見為淨!
跟著出來的薑晟睿,看著她的動作,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想說的感謝的話,那句已經到嘴的‘謝謝你’卡在喉嚨,吐不出來了,取而代之是的從心底迸發出來的強強怒氣。
唐優璿側著臉睨他,一想到一輩子都擺脫不掉,各種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她就真的很想跳上去掐死這個家夥,雖然他現在是他名義上的老公,掐死她,那她就是名正言順的寡婦。
強烈的火花在兩人之間環繞,當然不是什麽愛情之火,而是憤怒之火,那種恨不得燒死對方的憤怒——
“再見!”唐優璿開口,背包一甩,走了兩步,複又轉過頭來,板著臉一字一句的補充道:“哦,不對,是—再—也—不—見。”
“我也這麽想的。”薑晟睿回敬,雙眼直直的盯住她。
“哼~”
兩人同時輕哼,那默契真是好得不得了,彼此間的厭惡也是真的不得了。
轉身,各朝走廊的一方,兩個身影,越拉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