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另設私宴

  朝廷安排的狩獵如期舉行。宇文氏先祖都是馬上得天下的,傳到世祖武威皇帝宇文湛那裏時,更是達到極致,這位禦極五十六年之久的天子,竟有一多半時間是在馬上度過的,也是因為他,北唐的版圖才一再擴大,他可稱得上是北唐曆史上最負盛名的皇帝,一生文治武功,無人能及。


  作為宇文氏的後裔,騎射是必修課,所以每隔兩三年,總要舉行一次狩獵,狩獵的時間基本上定為秋天,稱為秋獮。皇上近年來身體不好,因此秋獮已經停了兩屆,今年難得再開,參與者無不摩拳擦掌,打算取得漂亮的成績。


  宇文植打起精神,坐在鑾儀傘蓋底下,掃視著底下黑壓壓的眾人,心中泛起了無限感慨:太傅劉思之的兒子劉奇,人雖長得文弱,居然也在其中,看樣子是誌在必得;自己的兩個皇子-——十七歲的元軫和十五歲的元汐,都是滿臉躊躇滿誌的樣子,這兩個孩子都是自己的最愛的兒子,該立哪個為太子,至今懸而未決,可是畢竟時間等不起,等這次秋獮之後,誰獲勝誰就是太子;至於汾陽王、武陵王、河間王、淮南王、江平王、臨淄王,這幾人曾是自己最倚重的兄弟,不知從何時開始,兄弟之間有了裂痕,猜忌之心在幾兄弟之間劃開一條深深的鴻溝。


  宇文植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尋著,他要找的那個人卻不在其中,莫非是騎射服不合身,所以無法參加?想到這裏,宇文植轉頭喚過馮福來:“朕要你送的東西都送到汾陽王府了?”馮福來躬身回答:“回皇上的話,奴才親自送去的,那天王妃和李姑娘都不在,所以特意交代了府上一個小丫鬟。”“可還合身?”宇文植的目光淩厲地盯了馮福來一眼。馮福來慌忙跪下,道:“皇上恕罪,第二天奴才事忙,竟忘記再去汾陽王府詢問。”宇文植哦了一聲,沉吟片刻道:“算了,你起來吧,這件事就此作罷,對誰都不要提及,明白嗎?”馮福來應了一聲,起身垂手侍立一旁。


  三遍鼓後,狩獵正式開始。一時間馬的嘶鳴聲和人的吆喝聲夾雜在一起,塵土飛揚中,一切景物都變得很模糊,人影在變換著位置,尋找著最合適的下手的機會。重俊一馬當先,他早看中了一隻雄鹿,緊追不舍,手中弓拉滿弦,嗖一聲,一支雕翎箭射出,正中雄鹿的頭顱,這隻鹿當場倒地而亡,藏在草叢中的禁軍士兵忙出來,撿起那隻鹿,高聲叫道:“汾陽王獵得雄鹿一隻!”


  這時武陵王恰好縱馬來到跟前,笑道:“九弟,恭喜你今天得了頭彩!”話音剛落,隻聽得不遠處傳來另一個禁軍士兵的聲音:“元軫皇子獵得獐子一隻!”宇文楉略微有點驚訝,道:“元軫也很厲害嘛,這麽快就有斬獲。”重俊見一隻灰兔從眼前跑過去,說了聲:“五哥,你可要加把勁了,千萬不要輸給了後輩。”說完,去追趕那隻兔子去了。武陵王豪氣頓生,不甘示弱地緊隨其後,他已打定主意,要替瀟瀟獵一隻小獸,供她煩惱時解悶,至於是否爭先,他倒是無所謂,寧願讓賢。


  一場秋獮結束後,清點各自的獵物,斬獲最多的當數汾陽王,共獵得三十七隻,其次是元軫,共獵得三十三隻,再次是河間王宇文柏,共獵得三十隻……依次排下去,就連最文弱的劉奇都有三隻獵物收入囊中,可宇文楉卻隻獵了一隻小鹿。


  宇文植意味深長地盯著宇文楉,笑道:“五弟,你今天狀態不是很好呀。”“臣多年來錦衣玉食,武藝都荒廢了,能有一隻斬獲就算不錯,自然不敢跟九弟和元軫皇子相比。”宇文植嗯了一聲,又把目光轉向了重俊,說:“九弟你今天斬獲頗豐,想要些什麽賞賜?”重俊忙跪下,奏道:“啟稟皇上,今天的秋獮,必讓附近獵戶一整天都沒有收獲,所以臣情願將所得全部獻出,分給他們,還望皇上恩準。”


  宇文植讚許地點了點頭:“汾陽王有此心,朕非常欣慰,你的請求朕準了。”元軫見狀,也忙跪下請求,要把所得獵物獻出,宇文植大大誇獎了元軫一番,這才是自己中意的兒子,將來若由他來承繼江山,自己就可以放心了,遂吩咐馮福來把這些獵物領下去,讓禁軍們宰殺、分割,再一一送到獵戶家裏去。


  宇文植望著重俊,微笑著說:“下次帶你的王妃一起來,你看他們也都帶了家眷一起來,人多才熱鬧嘛。”重俊躬身回答:“回皇上的話,昨天內子練習騎術的時候,不慎從馬上摔下來,扭傷了腳,所以今天隻能待在府裏,下次若有機會,臣必帶她來參見皇上。”


  宇文植本想追問下綺萱的傷情,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隻點了點頭,道:“朕不過是隨口一言,想來朕是真的老了,近來總是害怕冷清。”


  接著開了筵席,君臣以天為蓋、地為廬,開懷暢飲一番。宇文植也盡量忘記政務上煩心的事,與百官同樂,但大約是心情所致,他吃的並不多。等到筵席結束,眾人盡皆散去,宇文植回到那個冰冷的甘露殿裏,他頭一回對案頭擺著的堆積如山的奏折感到厭倦不已,一伸手將那些奏折全部拂落在地。


  馮福來正好走進來,宇文植嗬斥道:“給朕滾出去!”馮福來愕然,竟呆愣在那裏。“朕的話莫非你沒聽清嗎,還不快點滾出去!”宇文植一拳猛擊在桌上,馮福來這才喏喏連聲地回答:“啟稟皇上,李姑娘來了!”


  宇文植驚訝不已,下意識地問:“李姑娘一個人來的嗎?”馮福來道:“不,是兩個人,李姑娘和汾陽王妃……”宇文植不等他說完,就連聲道:“快請,快請進來!”


  抱月捧著一隻精致的盒子,後麵跟著綺萱,兩人跪拜叩頭,宇文植慌忙止住:“你們無須多禮,起來,起來說話。”抱月恭敬地把盒子擺在禦案上,道:“皇上,這是小女子新做的一款糕點,特意奉獻給皇上,聊表心意。”


  本以為再難見到心愛的女子,沒想到她這麽快就來到自己麵前,宇文植幾乎抑製不住興奮之情,看她一身粉色的衣裙,更襯托得膚白如脂、麵如桃花。“皇上,這裏怎麽弄都這麽淩亂?就讓小女子幫您整理吧。”抱月說著蹲身將奏折一本本撿起來,整齊放在案頭,宇文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綺萱,那張絕美的容顏真是百看不厭啊,他隨即拈起一塊糕點放進嘴裏,隻覺得這款糕的味道有點特別,酸甜中又帶著些說不出的清香,不禁讚了一句:“小丫頭,今天這糕點又有什麽說辭沒有?”


  抱月一本正經道:“這糕名為‘人麵桃花’,是采自翠微山的野櫻桃,還混了好幾種草藥做成的,寓意是人麵桃花相映紅。”抱月說著,拉著綺萱說:“那天我跟萱兒一起去的,我還差點掉下懸崖呢!”宇文植舍不得移開投射在綺萱身上的視線,隨即問:“萱兒,朕聽說你的腳受傷了,現在好些了嗎?”綺萱道:“回皇上的話,隻是昨天腳踝有點疼痛,幸虧及時用了些急救的法子,所以現在已經無礙了。”


  宇文植微微點頭,繼續將未吃完的糕點吃完,道:“糕點滋味不錯,說辭也好,難為你費心了。”抱月得了誇獎,不由心中欣喜,宇文植想起一件事,遂把馮福來叫起來問:“今天秋獮筵席上還有剩的鹿肉嗎?”


  “回皇上,還剩了好大一塊,奴才已經吩咐人送到禦膳房,等晚上做成鹿脯羹讓皇上品嚐。”宇文植吩咐道:“把剩下的鹿肉切好片和果子蜜酒拿過來,再備好一隻碳爐,擺在後頭花廳,朕要跟李姑娘和汾陽王妃親自烤鹿肉吃。”


  馮福來答應著去了,不多時已經按照吩咐做好了準備。宇文植換了件便衣,竟親自動手,把鹿肉一片片擱在碳火上炙烤,隻聽得嘶嘶的油滴在火上發出的聲音,鹿肉的香味逐漸清晰起來。宇文植一邊烤肉一邊說:“宇文氏的祖先在未建立政權前,世代以放牧為生,每到一處水草豐美之地,就停下來,把帳篷支起來,暫時安家,家家戶戶飲著牛奶、啃著烤肉幹,頑強不屈地與天地鬥、與猛獸鬥,那些日子雖艱苦,卻很磨煉意誌,自從進了中原,生活好了,人的進取心反而逐漸消失。”


  宇文植把烤好的鹿肉,整齊地擺在盤子裏,分別推到綺萱和抱月麵前,綺萱稱了謝:“其實人處在危難中時,自然而然地會有危急意識,可一旦感覺自身不再受威脅了,鬆懈的思想很快會產生,這是人之常情。”宇文植點了點頭:“汾陽王妃說的極是,所以朕才這麽頭疼,你們剛才也看到了,堆積在朕案頭的那些奏折,有一多半都是參奏朝中重臣的,大臣們樂此不疲地互相攻訐,隻注意別人是否有汙點,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職責,長此下去,就會令行政機構癱瘓。”


  抱月插言道:“若是如此,今後是否可以嚴令禁止大臣們上彈劾奏折呢?”宇文植無奈地笑了笑,說:“若是全部禁止也不行,那樣就聽不到不同的聲音了,朕豈不是成了耳目塞聽的瞎子、聾子?”一句話說的綺萱不禁莞爾,她淺笑的時候最美,宇文植不禁有點心旌搖蕩,為了掩飾自己的衝動,他抓起旁邊的果子蜜酒來,倒上滿滿一杯,相敬道:“今天咱們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事,索性開懷暢飲一番,這是去年用青梅釀的甜酒,喝了不會醉的。”


  果子蜜酒香醇甜美,配上炙烤得當的鹿肉,真可謂相得益彰,稍後馮福來又從禦膳房叫來幾個精致的小菜,把一張桌子擺得滿滿當當,儼然不輸秋獮的筵席,重要的是宇文植心情大好,加上抱月率直的性子,綺萱的善解人意,所以雖是閑聊,卻感覺十分投機。不知不覺,酒喝完了,又換上了後勁很足的女兒紅,綺萱不勝酒力,可是今天的酒很帶勁,她也禁不住放開來喝,直喝得昏天黑地方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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