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興師問罪

  雖然時值初春,天氣卻仍然寒冷,殷千殤早早就洗漱完畢上了床,舒舒服服地躺著,年紀大了瞌睡也少,所以他在睡前先閉目養養神,再看看書,約莫三更後才入睡,十幾年來天天如此。


  可今天,殷千殤眼睛才休息了一會兒,就聽見外麵響起了雜遝的腳步聲,府裏小廝慌慌張張地闖進來:“稟老爺,有客造訪。”殷千殤哦了一聲,隨即披衣下床,他剛走到門口,就見一人急匆匆走來。


  “殷老兄,許某唐突來訪,還望見諒!”來人竟是許仲達,殷千殤呆愣了片刻,遂親熱地上前攜手道:“許老弟肯來寒舍,真是榮幸之至,來,進屋說話!”


  許仲達擺了擺手:“我今天來不是來做客的,我是有事要問你,還請殷老兄如實相告。”殷千殤眨了眨眼道:“許老弟但說無妨。”“我聽說萱兒出事了,到底前因後果是怎樣的,請務必不要瞞我。”許仲達開門見山地說。


  殷千殤見許仲達一副急匆匆的樣子,早猜著十有八九跟這件事有關,他之前也曾偷偷跟重俊求證過,見重俊一臉不想再提的模樣,也就作罷了,因此他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隻含糊道:“這件事想來是有隱情,據汾陽王的解釋,那天他跟萱兒起了點爭執,不小心令萱兒失足跌落山崖,後來他去山下找過了,也一無所獲。”


  許仲達的兩道壽眉擰成了疙瘩,這個答案跟沒有差不多,他知道從殷千殤這裏也問不出什麽了,遂拱了拱手,道了聲叨擾,轉身大步離去。殷千殤在後麵道:“老弟,你這是要去哪裏啊!”


  許仲達不說話,出了殷府徑直朝汾陽王府而去,殷千殤恐怕他急怒之下會出事,忙寸步不離地跟著。兩人才到王府門口,就見重俊跟獨孤衝並肩從裏麵走了出來。許仲達二話不說,上前一拳朝重俊打去。幸虧重俊反應得快,偏頭躲過去,一旁的獨孤衝卻不由怒道:“你是何人,敢對我們王爺無禮!”說著,刀出鞘就要上來收拾這個膽大包天的老人。


  重俊伸手阻止了獨孤衝:“算了!”言畢,上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口中叫了聲祖父。“宇文桓,我許某人一生未做過虧心事,僅有這麽一個寶貝外孫女,怎麽嫁到你王府才數月就離奇亡故了,今天你給我個解釋,否則老夫跟你沒完!”許仲達怒不可遏地叫嚷著。


  “老東西,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敢在這裏撒野,小心我取了你老命。”獨孤衝擺出一副江湖中人的蠻橫來,許仲達卻看也不看,隻是盯著重俊。“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祖父可否移步進府一敘?”


  殷千殤上前來打圓場道:“許老弟,怎麽說你也是長輩,晚輩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包容包容也就是了,在這裏鬧,明天還不成全京師的笑話了?”許仲達喝道:“殷老兄,這是我的家事,與你何幹,你就不要在裏頭摻合了吧。”


  這句話硬梆梆的,饒是殷千殤臉皮再厚,也有點掛不住了,遂訕訕地笑道:“這麽多年了,老弟還是這個樣子,竟從未改!”許仲達哼了一聲,昂首走進了王府,獨孤衝何曾見過這樣的架勢,偏偏重俊還得畢恭畢敬地跟在其後,隻恨得他牙根癢癢。


  幾人前後來到一處屋子門前,重俊推開門,這是一間草草布置的靈堂,掛著白幡,許仲達一眼就見刻著萱兒名字的牌位擺在正中央,不由得老淚縱橫,放聲痛哭起來。重俊立在一旁,神情有些木然,隔了好久,他才上前低聲道:“萱兒的死是個意外,祖父您就節哀順變吧!”


  許仲達瞪著重俊,吼道:“我好端端的一個外孫女兒,無緣無故就沒了,你給我個解釋!”說完,伸手揪住了重俊的衣領,重俊卻動也不動,任憑他揪著、推搡著,淚水卻不經意地滑落。獨孤衝再也看不下去了,不耐煩地一把推開許仲達,罵道:“老不死的東西,你當你外孫女兒金貴,其實也跟普通女子沒什麽兩樣,死了也就死了,你還待怎樣?”


  重俊歎了口氣,誠懇地說:“祖父,我知道您為萱兒的死難過,其實本王又何嚐不難過呢。本王隻要想起那日為了一點小事跟她起了爭執,害她生氣失足跌落山崖,就懊悔不已,可是事已至此,本王又有什麽辦法!”許仲達直哭得肝腸寸斷,可他畢竟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急匆匆坐馬車來京一路奔波,又倏然受了這樣的打擊,不禁心力交瘁,咕咚一頭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重俊趕忙將許仲達扶起,吩咐獨孤衝去請禦醫來診治,獨孤衝一邊思忖一邊道:“王爺還有正事要忙,這件小事就交給屬下處理吧,屬下找個絕好的去處安置他,你就放心吧。”重俊想想也對,遂囑咐了幾句,又道:“你還要趕回雲雀山,也不可耽擱太久,免得誤了大事。”獨孤衝答應了一聲。


  獨孤衝見重俊已走,望著躺在地上的許仲達,嘿嘿冷笑幾聲,自言自語道:“老東西,就憑你剛才對王爺的態度,就夠你死上十回八回了,眼下你落在我手裏,嘿嘿,定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內侍馮福來在京師有一棟宅子,這是他的私邸,鮮少人知道,可重俊卻輕車熟路地來到門口,甚至不用通傳,就可徑直進入內宅。雖說馮福來是個刑餘之人,可若論人世間的萬般享受,他是一樣都舍不得缺的。


  府邸裝飾得富麗堂皇,一應奢華享樂之物應有盡有,更難得的是,府中竟還豢養著嬌妾美姬,據他自己說,就算當真行不得人事,一飽眼福總還是可以的。重俊來過兩次,這府裏的女人們都是饑渴寂寞已久,倏然見了如此美男子,少不得眼波流盼、搔首弄姿,極盡勾引之能事。若放在平日,重俊自也隨意跟她們調笑幾句,不過今天不比往日,重俊對這些隔空拋來的媚眼一概視而不見。


  “王爺真是稀客啊,怎麽今天倒有空來我這裏?”馮福來身穿大紅軟緞的家常衣服,腳上趿著一雙拖鞋,親自迎了過來。“馮公公置身於這富貴溫柔鄉,本王怎敢隨意打擾你的雅興。”重俊笑了笑道。


  馮福來哈哈一笑,攜著重俊的手往內室走,一邊走一邊說:“王爺說笑了,隻因此處隱蔽,有什麽事才好談。”隨口又吩咐道:“我跟王爺有要事相商,你們誰都不可打擾。”


  進了屋,馮福來將門小心地關好,恭順地行了一禮:“王爺,有什麽話但說無妨。”重俊盯著馮福來道:“皇上近來可有按時進丸藥?”馮福來點點頭:“皇上一日都離不開丸藥,不過咱家發現,近幾日他用丸藥的次數更頻繁了點,想必是心情不好所致。”


  “可發現什麽異常之處?”馮福來擰著眉毛想了想,道:“前天咱家給皇上倒漱盂的時候,發現裏麵似乎夾雜著血絲。再有就是,有一回咱家親眼見他對著虛空喃喃自語,等我進去時他又閉口不言了。”


  “時候差不多了。”重俊果決地說:“到時候還望馮公公助本王一臂之力。”馮福來喜不自勝道:“王爺所言是真?”重俊點點頭:“如不出意外,應該很快了。當然,這對馮公公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對於本王來講就是最大的幫助。”


  馮福來忍不住雙手合十,默念一陣佛號道:“王爺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若能成功,就是老天保佑!”重俊微微歎息不已,他的確等得太久了,以至於真到了要兌現的時候,心中連一絲欣喜都沒有。


  再說獨孤衝親自將昏迷不醒的許仲達裝入一隻麻袋,派了兩個府裏的小廝抬著從後門出去,打算找個齷齪的地方拋棄了,眼不見為淨。兩個小廝抬著麻袋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停下歇息,一個對另一個嘟囔著:“這麽晚了,還要被派出來做事,真夠鬱悶的。”另一個道:“管他呢,他叫咱們扔,咱們就扔在這裏了,反正生死與我們無關,回去吧!”


  兩人才走不久,廷訓恰好從這裏經過,他本是要回家的,卻冷不防腳被什麽東西絆住,他吃了一驚,忙低頭察看,卻見自己的腳是被一隻手牢牢抓住了。廷訓蹲身將麻袋解開,借著月光看清這人竟是許仲達,也不知是何緣由身在此處,他不及細想,忙將許仲達負在背上,一直背回了自己的家。


  灌下幾口熱湯,用力揉搓了一會兒胸口,許仲達才長長出了一口氣,緩緩睜開眼。“許老大人,您總算醒了。”廷訓如釋重負道。“我這是在哪裏?”許仲達打量著這間屋子,這是間很簡陋的屋子,比客棧好不了多少。


  “這是我家,真是抱歉,條件太差了。”廷訓說著,臉上帶著點羞澀。許仲達哦了一聲,他是第一次來到廷訓的住處,這裏的簡陋讓他感到驚訝,不過他向來喜歡這孩子,所以根本不介意這裏跟王府相比有著天淵之別。


  “許老大人為何深夜來到京師?”廷訓小心翼翼地問。許仲達被觸及心痛之處,長歎一口氣,道:“我是聽聞萱兒的死訊來找宇文桓對質的,都怪我,話沒說完就感到心中一陣絞痛,接著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還好是碰到你,要不然我這條老命今晚就算交代了。”


  廷訓垂下頭不語,眼角卻隱隱有淚珠。許仲達有點不忍,遂安慰道:“廷訓,我知道你是為萱兒難過吧,好孩子,誰也料不到會出這樣的事……”想到這裏又忍不住悲從中來,聲音有點哽咽。


  廷訓忙說:“許老大人剛好一點,千萬不可過於悲傷,且在我這裏將養幾天,等好了我再送您回泗水州。”許仲達道:“那你自己呢,你總不見得為了我連公事都不顧了!”“我已經交了辭呈上去,打算回我的家鄉涑水州去。”


  許仲達不禁驚訝萬分,可是見廷訓一臉廢然之色,終於隻是深深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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