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竟然開始笑了
果不其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忻月的腹痛僅僅幾個時辰就蔓延到四肢百骸。
強撐了半天,晚膳後她再也撐不住,胡亂扒了衣裳就躲在榻上蜷縮起腿。
真是活生生的撕心裂肺。
昨日白天她就有些沒勁,但由於是自己的大婚之日隻顧著緊張激動,進府後直到今日也是一個接一個的事情忙,精神緊繃,也就忘了這些。
昨日被凍,晚上晚睡,跟咳地喘不上氣的上官宇一起睡不踏實,早起還一直忙碌,若身體沒有反應,她差點都忘了自己此生從未經受過如此疲累。
“嘶……天呐……”
沈忻月已經在榻上滾來滾去好幾大圈,雙腿蜷縮地像個刺蝟,手死死捂在腹部,心裏簡直想開膛破肚,抓出裏麵的疼痛。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痛到後來,隻剩氣若遊絲地哭。
“你病了?”
上官宇不知何時被巧蓉推進了裏屋,見到榻上那個翻來覆去的人忍不住心中的疑問。
他從未見過有人如此,那些受傷的士兵疼起來都是啊啊啊嚎叫,直白地很。
這人滿頭大汗到頭發都濕了,還緊緊抓著被子不放,渾身發著抖,嘴裏還微弱地呼痛。
那麽凶的人,此時竟然還在被子裏淒淒慘慘地哭?
“主子,快快快!紅糖水來了!熱的!”
巧錦端著一個大碗慌慌張張進來,水撒了些在手邊,被她忽略了。
巧蓉剛塞給沈忻月一個大大的湯婆子,正在幫掖被子,聞巧錦已來,趕忙扶住主子的肩膀,幫她彎起身。
碗遞到沈忻月嘴邊,她閉著眼,眼淚還掛在眼角邊,一口接一口,不歇氣的喝完,又躺下去,偏在枕頭上,抖著身子。
“王爺,主子不是病,是痛。受涼了更痛。”
伺候完沈忻月,巧蓉站起身,恭敬地站在榻邊垂頭回複上官宇。
“沒病怎會痛?”
上官宇仍舊一臉茫然。
巧蓉不敢繼續答,巧錦卻有些臉紅。
沈忻月聽見對話,躲在被子裏的腦袋微微抬起,微張已經昏花的眼,虛弱地低聲吩咐了句:“出去吧。”
兩個婢女便墩身一福退了去。
沈忻月再一次閉上了眼睛,鼻子眼睛都藏進被子裏,隻剩沾了汗緊蹙著的眉頭還在外麵,氣息不穩地悶悶出了聲:“女兒家……的毛病。”
上官宇靜了好半天。
這毛病若是受涼更痛,那昨日她來了王府就在發抖,今日自個推她起床也是沾地就喊冷。
也就是說,這事,多多少少與自己有關?
過了好一會。
“可有法子?”
瞧著被子裏的沈忻月似乎有些緩解,人不哭了,沒有抖了,也不再翻來翻去的,上官宇才開口發問。
“忍。”
九死一生的沈忻月回了句。
她終於覺得好受多了,腹部不再那麽撕裂,漸漸才從被子裏伸出頭,睜開不再是花白的眼,看看周圍。
天已經黑盡,屋裏點了幾盞燈,不算很明亮。
上官宇坐在輪椅上正正對著她,好像在端詳什麽物件一樣端詳著自己。
他實際上已經看了她一個多時辰。
從昨日到今日,眼前這個突然闖入生活的沈忻月讓他有些不知所謂。
凶他的時候、逼他的時候、給他順氣的時候、誇他好看的時候、言語調戲他的時候,甚至現在,她一個人可憐兮兮地蜷在榻上的時候,他都不知道怎麽應對。
他本是想著娶了王妃也不會有什麽不同,大不了多一個人在府裏放著,兩人井水河水互不冒犯。
反正自己差不多是個廢人,對誰在不在都無所謂。
誰知道她一來就完全顛覆了自己的生活。
第一日就要跟自己擠著睡,半夜一咳就翻身來幫忙順氣,使得他隻能咳地壓壓抑抑。
飯要他好好吃,藥要他好好喝,今日下午還給他手裏硬是塞了本書……哦,不是,是個奇葩的話本子。
連他坐在輪椅上,都強製他在門口冒著風好好看幾眼外麵的風景。
院裏那株臘梅被她換成了紅梅,喜字和大紅燈籠都還在,奴仆熱鬧幹練地幹著活。
她給他蓋上厚地不能再厚的裘衣,耳朵上放個不知哪裏翻來的耳罩,塞給他一個完全用不著的手爐,站在他身邊,召集了府裏所有下人到院裏,挨個給他請安。
十幾個沈府來的人,姓什名誰,年方幾何,老家何處,家裏妻兒子女兄弟姐妹幾個,通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仿佛回到了他被封翊王的那一年。
新兵入伍,他站前頭,下麵一排排的人頭也是如此,大聲又稚氣地匯著報。
“報翊王!我叫王老二,老家宜州,家裏有個婆娘,下個月要生了。”
“報翊王!我叫蘇立光,老家成州,家裏有父母妹妹,還沒娶,不過我表、表妹等我回去……”
“哈哈哈哈哈,等你回去表妹早跟人跑了。”
“你們別、別胡說,表妹說了多久都等我的……”
“報翊王!俺叫梁山,老家梁州,俺們那有個山就叫梁山,俺娘在山上生的我,所以俺也叫梁山,俺家俺是獨苗苗!”
“哈哈哈哈哈”
“別笑!俺說的真的!”
“……”
一晃整整五年了。
她總是一副不容人反駁的語氣,氣勢洶洶的樣子,似乎做主慣了。
如今她完全換了個模樣,本以為人垮倒了,他會樂的自由自在,不知為何有些難受。
痛成那副死去活來的樣子,問她可有什麽法子,她說“忍。”
忍?
嗬,是了,所有的痛都沒有法子,隻能忍。
忍到燭盡光窮,銘心刻骨。
“王爺,你腿疼嗎?”
沈忻月打斷了上官宇。
她抬頭就看他先是打量著自己,後來又漸漸垂了眸,再然後雙手死死抓住膝蓋,感覺那用力到發白的手指都要扣到了肉裏。
見他不適,她連忙從被窩裏拱出來,頂著被子跪坐在了榻邊。
“不疼。”
上官宇見沈忻月說著就要過來摸他的腿,趕緊打住。
“不疼你捏它幹嘛?我給你揉揉。”
“不用。”
“今日太醫說了,多給你按摩有助於康複。”
“本王腿沒病。”
“沒病你怎麽站不起來?”
上官宇很想脫口而出一句什麽,又想,關她什麽事?閉了嘴。
“你沒事了?”
“嗯,好些了。我讓巧蓉給你揉?”
“不用。”
“那瑞雲或是餘虎?”
“不用。”
“你毛病怎麽又犯了?不揉算了。我讓他們在浴桶裏加了藥,你等會好好泡泡。你自個叫他們來扶你吧,我再躺會。”
沈忻月凶完上官宇就自顧自趴在榻上,扯了被子過去,身子一縮蒙了頭。
上官宇見她頂著被子縮進去的樣子簡直跟個王八似的,嘴角不自覺抽了幾抽。
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四年了,他竟然開始笑了。
——
三朝回門日。
一大早,沈忻月沒等上官宇推她,從被窩裏懨懨地坐起來。
坐起來也就坐著,好半天不動。
“何事?”
上官宇見她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自己的臉,準備起床。
簡直與前兩次懶的起、要他推好幾次的作態兩個模樣。
“啊……”
沈忻月捂嘴打了一個哈欠。
“今日我要回沈家。”
垂頭甕聲甕氣作答。
“為何?”
上官宇的聲音有點焦急。
才來幾日怎麽就要回娘家?
不與自己過了?
“王爺,今日回門,本來是帶夫婿回家的日子。”
沈忻月側頭看了眼上官宇,眼裏有些落寞。
她從沈府出來的時候沒料到無人迎親,沒料到新郎是個病秧子,也沒料到自己會一個人回去。
說不難受那是假的。
“今日我不在,你也得好好吃藥。回來我若是知曉你藥沒喝,你就是睡著,我也會將你拉起補上的!飯也好好吃。”
沈忻月嚴厲地講完,就要掀開被子出來。
上官宇突然出聲。
“本王跟你一並回。”
聞言,掀被子的手停頓了。
看著上官宇的眼裏有道光,一瞬間又熄滅了。
“開什麽玩笑?你好好養著身子吧。”
“真的。”
上官宇講完,沒等沈忻月說話,緩緩坐了起來。
緊接著一陣洶湧澎湃的咳嗽,沈忻月熟練地靠過去揉搓他的心口。
終於艱難地咳停。
“王爺,你的身子……我沒事的,反正半天就回來了。”
沈忻月嘴裏說著寬慰上官宇的話,心裏卻是一陣哽咽。
還不知這半天要怎麽熬得過。
“死不了。”
上官宇又開了口。
“行了!你別折騰了!你還怕死不了嗎?都說了讓你別想死。”
沈忻月一聽“死”就難受,連說話都起了幾絲哽咽。
不該死的早死了,現在剛嫁的,看起來也快了。
說完話從被子裏出來,剛要從上官宇腿邊爬過,卻被上官宇伸手一把拉住了胳膊。
“不是總讓本王出去看看嗎?今日就出去。你都說了,僅僅半日,午膳後我們就回來。回來就喝藥。”
上官宇一番話說地沈忻月心裏翻江倒海。
她本就有些難受,此刻一聽他找了個拙劣的借口跟自己回門,更難以自控。
坐直了身子,撲過去就抱住了上官宇的脖子,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心裏又盼望他一起去,讓她不要孤孤單單一個人。又盼望他身體早點康複,所以不想他陪自己去折騰。
突然的一撲使得上官宇晃了晃身子,幸好坐靠著榻板,沒有倒下。
“王爺,你要是身子骨好著就好了。好了,你繼續睡吧。”
抱了半響,沈忻月從上官宇肩膀上直起身,說了話,眨著被眼淚打濕的睫羽,朝他擠了一個並不好笑的笑容,走了。
上官宇愣愣地坐在榻上,好一會回不了神。
沈忻月清澈明淨的眸子仿佛還在他的眼前,水潤潤的。那長長的睫毛仿佛還掃在他的脖子上,癢癢的。她清香的氣息仿佛還在鼻尖留著,怪好聞的。
她表麵總是凶巴巴的,其實不過是擰著一股勁。人就跟紙老虎一樣,耀著武揚著威,卻毫無威懾力。
他抬頭抹了一把脖子邊還殘留的溫熱的幾滴眼淚,仿佛這淚都滴在心尖裏,讓他突然想護住那人。
實在是十分久違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