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雲府 今夜無人安眠
揣著自家小娘子究竟是靠譜還是不靠譜的疑惑,玉蝶和兩位主事媽媽皆是一夜的夢境斷續,睡得實在不怎麽好。
這一夜,睡得不好的不僅玉蝶與兩位主事媽媽。
雲慎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的皆是有關楊氏的往事,那些本已模糊的回憶,透過時光,一點點的明晰起來。
韓月娘一會兒睜眼一會兒閉眼,時而想著要怎麽保證雲惜娘在雲慎心中的地位毫不動搖,時而想著要如何哄雲晏晏拿出些好東西來與雲惜娘,時而又想到雲晏晏那駭人的飯量.……紛紛雜雜好一通的心煩意亂。
雲惜娘圓瞪著雙困倦的大眼睛,久久的難以入眠。她的睡不著不是主觀的睡不著,她想睡,是客觀原因不允許她睡。
身側,雲晏晏在睡夢中手舞足蹈、出拳踢腿,雲惜娘生怕一個躲避不及便被砸到或是踢中。
不遠處,雲晏晏的兩個女侍打著地鋪。那個叫玉露的不是打鼾便是說夢話,說夢話便說夢話吧,偏還說的格外與眾不同。什麽“櫻桃不要配酥油,隻砸些碎冰鎮著便好”;什麽“餛飩隻要蕭家的,去了湯汁,回來煮茶”;什麽“六十隻庾家粽子,要蜜棗的”;什麽“管你是烤駝峰還是烤什麽,小娘子吃烤肉必加安息茴香”;什麽“槐葉冷淘要過冰水,冰水!不知道是什麽冰水,什麽是涼水嗎”;什麽“小娘子說了,清風飯那東西吃著不頂飽,再弄盆團油飯來,多多的放煎蝦”.……
大半夜的,聽這些!
雲惜娘暮食本就吃得少,此刻再聽這些,不止心中煩,腸胃也跟著躁起來。她氣不打一處來,想著反正屋裏的人都睡著,她做些什麽旁人都不會知道。比如,將雲晏晏踹下榻去。
雲惜娘才剛一抬腿,玉蝶立刻就坐起了身,“二娘子是要茶水嗎?”
說不要?抬起的腿怎麽解釋?
雲惜娘隻好順著這個誤會,假裝是要下床喝茶。她維持著和軟的形象,微微笑著道:“有些渴了。”
玉蝶起身來——到外間喚起了念秋。
“二娘子渴了,要茶喝。我不知二娘子素來的習慣,怕伺候不好,隻好叫你起來。”
念秋也被玉露的呼嚕囈語吵得睡不安穩,此刻被玉蝶一喚便翻身起來,給雲惜娘倒了一杯茶水喝。
本就餓又被玉露念叨的發饞,一盞茶下肚,那滋味豈一個饑腸轆轆了得。
一番折騰後,雲惜娘壓著叫囂饑餓的胃部重新躺回到床榻上。不多時,她再次的抬起了腿。
玉蝶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二娘子是要起夜嗎?”
誰要起夜!
但是不說起夜,她要怎麽解釋自己抬起的腿。再說要茶?不不不,不能再喝了,再一杯茶衝下去,她就控製不住那想吃宵夜的衝動了。
於是,才剛有些睡意的念秋再一次的被玉蝶喚了起來。理由仍是不了解二娘子的習慣。
念秋且懵且怒,起夜還能有什麽習慣。能有什麽習慣!但伺候雲惜娘本就是她的責任,念秋心中再是有話,也說不出什麽。
又是一番的折騰,雲惜娘又一次重新的躺回到床榻上。這次她多等了一會兒,避開三次雲晏晏掄起的胳膊、五次踢出的腿,這才輕著手腳轉過身來,再再一次的抬起了腿。
“二娘子是餓了嗎?”
雲惜娘不想說話了。
這個玉蝶是故意的吧,怎麽雲晏晏如何撲騰她都不醒,她隻輕輕一動,她就坐起來問這問那。
雲惜娘誠然是餓了,但她是從不吃宵夜的。她怕胖。
在起夜和喝茶中間,雲惜娘選擇喝茶。
又是一盞茶下肚後,雲惜娘放棄了踹雲晏晏下床這個念頭。日子還長著呢,她有的是辦法收拾這個討厭的姐姐。她總會教她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麽樣存在。
不過就是個替她頂包的,真當自己就是她的姐姐了嗎?阿爹的女兒,隻有她,隻有她雲惜娘。
什麽叫做樹欲靜而風不止,大概就是半刻鍾後發生的事情了吧。
雲惜娘躲避到床榻的最裏麵,用枕頭、被子堆起一道堡壘在中間,將自己護起來,閉了眼睛,準備睡覺。忽然間的木料哢嚓,榻崩床塌。
從一堆木料、枕被間爬出來,驚魂未定的雲惜娘差點裝不下去。什麽瑟瑟發抖,什麽淚流不止、暈厥過去.……她統統不想做,她隻想衝著雲晏晏大喊一聲“滾!”
但她不能,因為院子裏已經響起了腳步聲,約莫是那幾個粗使女使和雲晏晏帶來的仆婦聽到了動靜。再不過不久,雲慎也該趕來了。
她不能發火,不能喊,不能失了楚楚可憐的和軟形象。
從一堆木料枕被間爬出來雲晏晏,滿臉的睡意朦朧,“怎麽又塌了?”
玉蝶神色如常,輕聲道:“許是大娘子又在夢裏同人打架了。”
玉露亦是一臉的見怪不怪,打著哈欠問道:“小娘子……哦,大娘子可餓了,要不要吃些宵夜。還有些茶米、肉脯可以煮粥。箱籠裏現成的茶爐子。”她隨手指指屋中四散的木屑,“柴也現成的。”
雲惜娘的指甲都要陷進掌肉裏去。就在她即將忍不住要去扇玉露泄憤的時候,雲慎和韓月娘趕到了。她也就隻好生忍了,撲倒雲慎懷中做瑟瑟發抖、淚流不止、幾欲昏厥狀。
總之,這一夜雲府中就沒誰是香香甜甜一夢天明的。
東方微明,晨曦初露。
一家人各頂著雙深淺不一的黑眼圈,坐做到了飯廳裏。
一夜的時間裏,又是追憶亡妻又是思量如何補償長女,再被小女兒抱著哭了兩場,雲慎深感疲憊,實在是沒有什麽胃口。相對於雲慎,韓月娘想的更加多,此刻也是更加的沒胃口。雲惜娘就更不用提,明明餓的要命,卻被一口氣噎的不上不下,胃口著實不佳。
雲晏晏也沒胃口。不同的是,別人的沒胃口體現在自身的食欲不佳上,她的沒胃口卻是體現在女侍勸說的話語中:
“小娘子今日怎麽吃的這樣少。”
“小娘子再用些吧,別餓壞了身子。”
雲慎聞言往這邊瞧來,隻見雲晏晏正端著湯碗,不緊不慢的喝著,她麵前整整一籮筐的籠餅隻剩了兩三隻。
一籮筐,該是吃飽了……吧。
韓月娘同樣盯著那隻幾乎空了籮筐。隻覺嘴裏的食物更如嚼蠟一般。整整一籮筐的羊肉籠餅,那麽大隻的一隻籮筐,還能餓壞了?!
這一頓飯的花用可就抵了她們全家幾天的夥食了。昨晚上還砸壞了一張睡榻,聽那兩個女侍的意思,砸壞床榻這種事於雲晏晏來說如家常便飯,三五不時就要發生一次。
一年,至少還得一年她才能將人打發出去。
一年,要花她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