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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 我想做個好人

  張府。

  湖畔軒榭。

  軒榭里歌姬舞姿輕靈,身輕似燕,身體軟如雲絮,雙臂柔若無骨。

  步步生蓮花般的舞姿,如花間飛舞的蝴蝶,既飄逸又嫵媚。

  曼妙的舞姿在歡樂的曲子中如水蕩漾,那些歌姬時不時美目顧盼,拋來含情脈脈的目光。

  張易之斜卧榻上,手持酒壺,神情略顯迷離。

  「大鍋,搖啊搖。」

  身邊的小麥芽小屁股晃來晃去,哈哈大笑,不倒翁似的。

  她嫌還不夠好玩,將大鍋拖拽起來,「快來嘛,一起跳。」

  「好!」

  張易之環遊在美人堆里,左滑右滑,舞姿倒也別有一番靈巧。

  軒榭里氣氛和諧熱烈。

  「哎呀,張督作~」

  一聲公鴨嗓遠遠傳來,走廊快步行來一個內侍,揚聲道:「張督作,陛下相召。」

  樂曲頓時停下,舞姬們站穩身子,不敢再搔首弄姿。

  張易之斜睨了那內侍一眼,「召什麼召,我剛出獄就不能享受么?」

  話罷目光平靜,朝舞姬擺擺手:

  「接著奏樂,接著舞!」

  「啊……」內侍尷尬的止步。

  樂曲再次響起,內侍原地頓了頓腳,只能灰溜溜回宮。

  ……

  甘露殿。

  武則天此時正靠在枕椅上閉目養神,聽到聲音,不等內侍站定,便問:

  「子唯呢?子唯怎麼沒進宮?」

  內侍如實回稟:「張督作沉迷舞曲,拒絕入宮。」

  「呵呵……」武則天睜開眼,微揚鳳眉:「他這是埋怨朕呢,子唯一點良心都沒有。」

  「不是朕略施小計,讓他身處逆境,他能改良紙張,能製造印刷術么?能贏得天下讚譽么?」

  「朕平常愛他護他,就一點小事,就給朕記仇。」

  「小心眼!」

  「白眼狼!」

  武則天碎碎念個不停。

  末了,才吩咐道:「讓婉兒來。」

  不多時,上官婉兒入殿聽候。

  「婉兒,子唯在耍小脾氣呢,你去張家請他。」武則天笑著說。

  上官婉兒微微錯愕,旋即抿嘴道:「陛下,我怕也請不動。」

  陛下您派梅花內衛刺殺崔湜,卻嫁禍給張郎,讓他蒙受不白之冤,幾乎身敗名裂。

  張郎心裡有怨氣很正常。

  武則天敲了敲御案,帶著惱怒:「你請不動?是不是還要朕上門道歉?」

  上官婉兒想了想:「陛下,要不婉兒先試試吧,可能時間長點。」

  她說這句話時面不改色,完全一副「為君分憂」的模樣。

  武則天嗯了一聲,還叮囑她好好相勸。

  ……

  軒榭歌舞依舊。

  遠處的上官婉兒繃緊玉頰,心裡泛起了醋味。

  一群妖艷賤貨!

  她疾步上前,面帶微笑:

  「婉兒奉陛下之命,特意來請督作入宮面聖。」

  「停!」

  小麥芽跳舞也跳累了,揮手讓舞姬退下,甜甜笑著打招呼:「上官嬸娘你來啦!」

  上官婉兒用帕子擦拭她額頭的汗水,將手裡的桂花糕遞給她。

  「啊!謝謝嬸娘,我好喜歡。」

  小麥芽開心得又蹦了一次,拆開包裝就往嘴裡塞。

  上官婉兒穿著一身淺紅色的薄衣裙,絲質又輕又薄,這種料子是極盡柔美。

  這讓張易之想起了後世的絲襪……

  好像在審美上有點相似之處,都在營造同一種誘惑。

  張易之審視著她:「上官舍人,我剛出獄,正打算休息幾天。」

  上官婉兒眯了眯杏眸,笑盈盈道:「張督作,我可是答應過陛下,一定要讓你進宮呢?」

  小麥芽點點頭,一直昂著小腦袋看著上官婉兒,察言觀色中。

  她有種預感,又能賺錢了。

  「那看你本事了。」

  張易之負手,踱步離去。

  上官婉兒玉頰霞紅,這下又要使出渾身解數……

  她讓自己的表情盡量自然,望著小麥芽:「窈窕,去你閣樓逛一逛。」

  「嘻嘻。」小麥芽奶聲奶氣地拖長音調:「可以呀~」

  說著打開香囊。

  上官婉兒也秒懂。

  幾粒圓滾滾的小金珠丟進去。

  「走啦,走啦!」小麥芽小臉笑成花兒。

  ……

  卧室里。

  張易之就像抱小孩子那樣單臂抱在上官婉兒臀股上,將她高高托起。

  另一手去關房門,上官婉兒上身有點搖晃,趕緊抱著張郎腦袋。

  「婉兒……」

  「別說話,吻我。」

  小床搖搖欲塌。 ……

  一個時辰后。

  張易之回歸賢者模式,不咸不淡道:「婉兒色誘的手段厲害啊,我還是著道了。」

  上官婉兒無力的趴在他懷裡,伸出蔥白手指在他胸膛饒圈:

  「張郎,你真生陛下的氣么?」

  「奇怪嗎?」張易之斜睨道:「來的時候看到府門前的儒生么。」

  上官婉兒目光變得崇拜仰慕:「都在呦喝著讓你進文廟呢。」

  張易之扯了扯嘴角,接話道:

  「若非我有後手,眼下這群儒生該砸門了,你說我該不該怨恨陛下?」

  上官婉兒抬起紅潤光澤的俏臉,凝視著他,軟語道:「但是,你得理解陛下。」

  「哦?」

  張易之不解,靜待下文。

  「嘶!」

  上官婉兒想坐起,卻感受一陣刺痛,薄嗔了張易之一眼,繼續躺著。

  「沒事。」張易之摟著她的香肩,笑道:「待會擦點藥膏,消腫止痛。」

  「討厭!」

  上官婉兒攏了攏髮絲,繼續剛才的話題:

  「縱觀千古,陛下是第一個女皇。」

  「她固然有其英明睿智的一面,可是在這強大的令所有人仰視的背後,卻是強烈的不自信。」

  「原因依舊是——她是女人!」

  頓了頓,婉兒幽幽嘆氣:

  「牝雞司晨,自古未有之事,這滿朝文武真的服氣嗎?」

  「文武百官,真的甘願匍匐在她的腳下嗎?」

  「在她遠比那些男性帝王們更強勢的背後,隱藏著的是她遠比這些男性帝王們更敏感的恐懼和不自信。」

  一通話下來,張易之默然無語。

  總結就是。

  缺乏安全感!

  武則天缺乏安全感,容易患得患失,就算是張易之,她也抱有一絲提防。

  提防的點很簡單,他張易之來自世家。

  雖不是門閥望族,但也是定州一流世家,世代有族人入仕,祖上還出過幾個宰相。

  皇權與門閥抗衡,武則天要確保張易之的立場。

  是絕對立場!

  所以刺殺崔湜,嫁禍給張易之,徹底跟門閥望族決裂。

  舉動似乎很幼稚,但女人嘛,有時候腦迴路是千奇百怪。

  比如把門下省中書省改為鳳台鸞閣,給他改名為張巨蟒。

  「還有。」

  上官婉兒打斷他的思緒,嚴肅道:「其實陛下不出手,你也會被認定是兇手。」

  「為何?」

  上官婉兒:「武三思等宰相,他們打算刺殺崔湜,不過陛下在前罷了。」

  張易之臉色沉下來,目光也變得森寒。

  這個仇暫且記著。

  房間陷入沉默,上官婉兒不再說話,靜靜的看著他。

  「婉兒,你不恨陛下么?」

  張易之突然有些好奇。

  上官儀因得罪武則天,被抄家,自己也冤死獄中。

  高宗時的宰相,一代大儒,就這樣身死族滅,全家只留上官婉兒母女倆被沒入掖庭,充為官婢。

  「非但不記恨,我反倒感激陛下。」上官婉兒搖搖頭,將隱秘娓娓道來。

  故事開頭跟史書記載差不多。

  李治召上官儀入宮,謀划廢后一事,上官儀作為宰相,當然是忠於君事無可推搪。

  而且他飽受儒家教化,堅決反對後宮干政攝權。

  於是君臣二人一拍即合,當場就在殿里親手寫下了廢后詔書。

  可是詔書墨跡未乾,武則天得知消息,突然出現在了李治面前!

  當時武則天哭訴哀求,哭訴她的委屈,哀嚎她的不容易,痛哭流涕。

  她使出了畢生的演技,簡直是奧斯卡影帝的級別。

  能單扛10億票房的存在!

  誰能不心軟?

  李治當場就眼眶泛紅,想起了一起同甘苦共患難的經歷。

  他後悔了。

  張易之問道:「接下來呢?」

  接下來史書不曾記載,所以他對內情不甚了解。

  上官婉兒眸子含著憂傷,也有絲絲怨恨,她咬牙道:

  「高宗對陛下說,我本來不想廢黜你,都是上官儀教唆朕這麼做!」

  張易之眯了眯眸子。

  甩鍋。

  李治真沒節操啊!

  就這慫樣怪不得李唐被武則天取代!

  「張郎,你說我會怨陛下么?」上官婉兒微微一笑。

  「不會。」

  張易之把她摟得更緊,輕輕吻著她額頭。

  政治鬥爭本就是你死我活,武則天不殺上官儀,自己必然沒好下場。

  為了活命,必須殺上官儀震懾人心。

  所以真不怪武則天,要怪就怪李治慫包蛋。

  沒擔當!

  「張郎,那天來俊臣入宮,你原本可以把婉兒推出去,但你卻默默承擔下來。」

  上官婉兒想到此事,不禁淚光點點。

  【愛你的相貌氣質和才華。

  但更愛你的擔當。】

  上官婉兒正因為經歷過,才愈加珍惜身邊的男人。

  「好了,不提傷心事了。」

  見她情緒有些起伏,張易之笑著安撫。

  須臾。

  上官婉兒神情卻嚴肅無比,低聲道:

  「張郎,你現在將門閥望族完全得罪,倘若陛下百年以後,你……」

  她話說半截,卻戛然而止,顯然不忍說下去。

  朝野皆知,一些世家投靠了李顯李旦。

  而武三思平常的行事作風,完全是世家做派。

  他們三人誰登基,張郎都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甚至是誅族。

  「張郎,以後行事收斂點,該考慮後路了,你還年輕啊!」

  上官婉兒貼臉摩挲張易之的下巴,頗為擔憂道。

  「收斂?」張易之神情淡淡:「我為何要收斂?我也不打算投靠任何人。」

  「但你沒得選啊,你真指望陛下萬萬歲?」

  在情郎面前,上官婉兒無所顧忌,說出大逆不道的話。

  人生老病死很正常。

  皇帝亦無法免俗。

  「沒得選?」

  張易之緊盯著她,悄悄道:「如果我選擇做皇帝呢?」

  嚯!

  上官婉兒杏眸圓睜,目露駭然。

  她趕緊拿手遮住張易之的嘴巴:「張郎,慎言!」

  「開個玩笑啦。」張易之捧著她的臉:

  「我只想做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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