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五章 娘!
武三思面色在劇烈變化,彷彿蒼老了十幾歲。他嘴唇有點顫抖,想極力爭辯什麼,可又咽了下去。
就這樣了。
烈兒將死,還要遭受三千六百刀的凌遲,可他卻無能為力。
此案沒有牽連實屬萬幸,倘若真拖一段時間,被李唐舊臣群起攻之,那後果將會是什麼?
「陛下,臣無異議!」
武三思瞬間把自己所有的情緒吞噬掉,盡量用毫無波瀾的語氣說道。
殿中餘人皆望著他。
白髮人送黑髮人,可以說是蒼天無淚,百鳥哀鳴,或許是人世間最凄涼最悲傷的一件事。
「爹,爹,爹啊……」
「姑奶奶,姑奶奶,您饒侄孫一命。」
武崇烈的哀嚎聲不停在甘露殿上回蕩著,眾人一個個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叫姑奶奶有什麼用?
換做是陛下親兒子意圖謀反,她也不會留情面。
「拖出去,午門行刑。」
武則天冷著臉,直接命令御林軍將武崇烈拉下去。
事已至此,武崇烈放棄掙扎,一雙怨毒的眸子停留在張易之身上。
「張巨蟒,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他厲聲尖叫,那種從嗓子里撕心裂肺吼出來的聲音。
「呵呵……」張易之冷笑一聲,痛心疾首道:
「陛下文韜武略、勤勉為政,勵精圖治,這樣的明君,稱千古一帝也不過分,你竟然還要造反?」
御座上的武則天臉色稍霽,心中的怒火也漸漸舒緩一點。
她捫心自問,從未虧待過武家族人。
豈料養出一個白眼狼!
還是子唯懂朕。
哀嚎的聲音漸漸消散在殿中,群臣又陷入詭異的沉默。
謀反案如一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這樁案件塵埃落定。
僅僅兩天,神皇司便打響了赫赫聲名。
武則天稍默,鳳目斜睨著武三思:「神皇司秉公辦案,朕不希望你嫉恨在心。」
她以女子之身而為帝王,這是曠古未有之奇事,有悖天下人心向背,她想坐穩這個位子,需要比一個男皇帝還要強勢幾倍才能震懾天下。
她深居內宮,要震懾百官、要監控天下,就需要耳目。
她的耳目就是神皇司。
武三思默然不語。
「還要朕強調第二遍?」武則天拔高聲量,臉上又陰雲密布。
她隱隱有種感覺,如果武三思就此跟子唯結仇。
吃虧的恐怕真不是子唯。
「微臣遵命。」
武三思低沉著聲音。
他思緒凌亂地結成一張網,越網越緊,直達心臟,一陣隱隱作痛之後,方才罷休。
喪子之仇,不共戴天!
張巨蟒,往後路還長著。
「無事就散去吧。」
武則天擺擺手,神情略顯疲倦。
這時。
宰相蘇味道突然出聲:「陛下,有關楊再思。」
武則天聞言輕輕頷首,「神皇司,可曾掌握楊再思的罪名?」
張易之瞥了蘇味道一眼,看著他局促的神情、緊繃的頰肉,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確定了,此人不敬於君、私故人財、貪污枉法、納尼為妾,侵吞良田……」
足足十八條罪名!
「奸臣!」
武則天怒火竄的往上漲:「將其革職,流放三千里!」
丟了官帽子,一大把年紀還得遭受流刑。
於宰相而言,算得上凄慘無比。
但對比遭受凌遲的武崇烈,眾人突然覺得楊再思還算走運?
張柬之:「陛下,那空缺出來的鳳閣侍郎?」
鳳閣侍郎,也就是宰相。
群臣皆暗暗點頭,既然楊再思倒台了,那需要重新任命一個人。
武則天捏了捏眉心:「諸位有何建議?」
再任命一個宰相,此人必須在朝中要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
她一時真想不起哪個人合適。
「陛下,臣舉薦李昭德。」張柬之語氣堅決。
嚯!
大殿一時間陷入沉寂。
李昭德何許人也?
舉明經入仕,曾擔任宰相長達六年,因罪貶為南賓縣尉。
出自門閥望族的隴西李氏,為人高傲,脾氣暴躁。
性格極為剛直強硬,而且也是保李派的一個中堅人物。
群臣數道目光落在張易之身上。
李昭德擔任宰相,絕對跟張巨蟒水火不容。
其一,張巨蟒徹底得罪門閥望族。
其二,得罪相王李旦,相王是故唐王朝效忠的第一旗幟。
其三,兩人性格都非常強勢,倘若碰上,那就是針尖對麥芒!
張柬之出招直擊要害,實在是高超!
但又正大光明,絲毫沒什麼可指摘的地方,總不能不允許人家舉薦同僚吧?
張易之略微一挑眉。
看看,這就是古人的政治智慧。
真唯唯諾諾混跡官場,如何斗得過他們?
「李昭德。」武則天輕聲念這個名字,目光又瞟了張易之一眼:
「容朕考慮考慮。」
……
皇城御道。
張易之站住腳步,平靜道:「很好,以後只要你不為非作惡,我護你周全。」
「卑職唯司長馬首是瞻。」
脖頸纏著絹布的鮑思恭略默,旋即畢恭畢敬開口。
張易之嗯了一聲,拍了拍他肩膀,便負手離去。
剛走到端門。
「停下。」
一輛熟悉的馬車停靠在側,車窗探出一個神態慵懶、容顏媚麗的少婦。
「張司長,本宮找你聊兩句。」
張易之眯了眯眼,直接上車。
車內燃著寧神清心的香料,裊裊散著清香。
太平公主穿著細羅的袍裙,赤著秀美的雙足,款款地起身。
張易之審視著她的玉足,暗道你是真不避諱。
「張司長鬧出好大動靜啊。」
太平斟一杯茶遞上,清麗的眉眼卻透著威嚴。
遞茶的時候纖腰一折,體態端得婀娜。
「我只是秉公執法,誰叫朝堂奸佞多呢。」張易之神色淡然。
太平伸了個懶腰,輕描淡寫道:
「張司長,如今得罪了皇兄,也得罪了武三思,以後仕途步履維艱。」
其實我還得罪了李顯……張易之認真點頭:「所以呢?」
「……」太平差點語塞。
這麼明顯的暗示都不懂么?
她索性直言:「本宮可以伸出橄欖枝,不知張司長想不想接?」
說話時,她那雙眸子直勾勾盯著對方。
朝野都知道她的野心。
她想爭儲。
她想以女子之身繼承寶座。
所以需要籠絡人才,而眼前這個俊美無儔的男子,一人的份量可抵千軍萬馬。
「橄欖枝……」張易之目光平靜低聲重複了這個名詞。
他輕抿一口茶。
太平以為他要拒絕,玉面漸轉冰寒。
幾息后,張易之只說了一個字:
「好。」
這個字回蕩在略顯安靜的車廂內。
太平臉上壓制不住的喜色,再一次問道:「你確定投靠本宮?」
「投靠?」
張易之神色一肅,糾正她的用詞:「是合作。」
「有什麼差別?」太平微訝。
張易之:「合作是各取所需,投靠是依附關係。」
太平笑了笑,她覺得這個男人在嘴硬,無非是在乎面子罷了。
「為什麼?」
她問出心裡的疑惑。
總覺得張易之答應得太過痛快,或許會藏有詭異。
不是她惡意揣測,實在是張巨蟒這個人太奸詐了……
張易之莞爾道:「我同時開罪了兩大勢力,避免被圍毆,找條粗腿抱不過分吧?」
「這叫粗腿?」
太平薄嗔了他一眼,伸直玉足。
她身材豐腴,但腿卻是偏細。
或許覺得這個動作比較逾越,她將腳縮進裙內,再次問道:
「那為何不是皇兄廬陵王?」
張易之有些無語,女人是不是都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
他胡謅個借口:「你是小麥芽的義母,關係終歸更親近一點。」
「呵呵,本宮確是不信。」太平一副騙傻子的表情:
頓了頓,她臉上含著戲謔的笑意,「按你的意思,本宮也是你的義母,有種你就叫本宮一聲娘。」
說完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張易之嘴角一挑,吐出一個字眼:
「娘。」
笑聲戛然而止。
這一剎那,兩抹羞紅騰地爬上了太平臉頰。
她戟指大叱:「滾出去,本宮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