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失控(求月票)
咚咚咚!
甘露殿前的大鼓被皇宮禁衛重重敲響,傳向四面八方,響徹整座皇城,
原本各部門處理政務的官員,聽到鼓聲頓時一驚,以最快的速度向甘露殿趕去!
擂鼓召集百官,絕對有大事。
很快,不到半刻鐘,文武百官匯聚在甘露殿。
武則天臉上陰雲密布,威聲道:
「將邊關戰報念一遍。」
上官婉兒不敢怠慢,站在陛階上,聲音清亮:
「和親團遭到突厥拘禁,禮部尚書閻知微從賊,默啜率十萬鐵蹄南下,河北軍心瀕臨崩潰,邊境岌岌可危,請求朝廷馳援。」
此言,讓朝殿瞬間鴉雀無聲。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樣,每個人的臉都凝固在驚駭的瞬間,竟有一種將要窒息的錯覺。
群臣內心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息。
各個臉色惶然。
默啜反叛,河北怎麼擋得住突厥十萬鐵騎的兵鋒?
到時候中原危矣!
剎那間,無數官員腦海里浮現那句在他們聽來荒謬的話。
【突厥必反,陛下應該陳兵都督府,在河北布下防線。】
被此獠料中了!
簡直神乎其神!
倘若陛下早在河北布下防線,突厥絕對不敢入侵。
狄仁傑悔恨的情緒翻江倒海,李昭德等人也是臉色難看。
御座上。
武則天表情略顯焦急,大聲催問:「子唯呢。」
剛剛那個內侍回道:
「啟稟陛下,張司長在城南籌備慈幼局,還得半個時辰才能趕來。」
武則天長嘆一聲,喟然道:「朕悔不該不聽子唯之言!」
殿內氣氛變得沉悶。
李昭德雙眼一亮,持象笏出列,慷慨激昂道:
「陛下,賣國求榮的閻賊便是梁王所薦,臣懷疑其所作所為受到梁王慫恿。」
「休要污衊!」武三思聞聽此話,頓時怒火中燒,戟指道:
「朝中奸同鬼蜮者對陛下早有不滿,或許在某位宰相的授意下私聯突厥。」
「梁王休要指桑罵槐。」御史桓彥范出列,雙目如炬:
「李相推薦的裴懷古為什麼誓不從賊?梁王舉叛國賊為使,汝有何面目立於朝堂!」
「所言極是!」
李昭德黨羽紛紛出列,「建議陛下嚴懲梁王,將其除爵罷職!」
老大被誣陷,武三思派系的小弟們義憤填膺,一個接一個出列反駁。
頓時,朝堂鬧哄哄就像菜市場一樣。
「夠了!」
狄仁傑滿臉憤怒,聲音止不住拔高:
「突厥南下侵掠河北,爾等不顧全大局,還在為泄私憤互相攻奸!」
殿內消停下來,這才注意到御座上的皇帝臉上籠罩著冷冽的寒霜。
武則天掃視所有人,目光陰森:
「聽清楚,誰再發出聲音,朕斬了他!」
剎那間,群臣噤若寒蟬。
時間緩緩流逝,大殿更換了兩次檀香。
壓抑而沉重的氣氛里,一個青袍官員突然咳嗽一聲。
儘管壓得很低,但在沉寂的朝殿還是格外突兀。
武則天眯著鳳眼,毫不留情面:「拖出去斬了!」
「陛下!」那官員滿臉驚恐,跪在地上哽咽,「臣只是感染風寒……」
「斬了!」
武則天嘶聲咆哮,似乎在發泄壓抑已久的怒火。
群臣望著同僚被御林軍架出去,不禁生出同情心,可沒持續片刻,就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迎著無數道目光,張易之腳步輕緩,來到殿前。
武則天一下子找到主心骨,「快快,不必行禮。」
略頓,直切正題道:「子唯,正如你所預料,突厥南下侵入河北。」
「你有何良策?」
聽聞此話,張易之表情變得極為訝異,他愕然道:
「陛下,您找臣有什麼用?既然沒防住突厥南下,唯有領兵抗敵。」
是啊!
群臣面面相覷,才反應過來。
之前把此獠的話當耳旁風,在這種嚴峻的情況下,還能有什麼狗屁良策?
蠻子都打到邊境了,只有狠狠打回去!
不等武則天開口,張易之繼續道:
「陛下,默啜此賊雖然可恨,但確有幾分能耐,眼下他帶著十萬鐵蹄南下,朝廷該儘快派兵前往河北。」
「張司長,此言謬也!」
這時,李昭德又有不同看法,他滿臉凜然:
「突厥喜歡虛張聲勢誇大自身兵力,這樣只是為了震懾我們,讓我們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這個數目不可信。」
「譬如赤壁之戰,曹孟德八萬兵馬他就敢號稱——
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
「突厥口稱十萬鐵蹄,依臣推測,最多三萬騎兵。」
話音落下,群臣俱是頷首。
他們贊同這個推測。
嚯!
張易之情緒一瞬間控制不住,轉頭冷冷盯著李昭德:
「李相,我建議你把腦袋從腳後跟里拿出來,再用一次。」
「默啜真實意圖不是擄掠河北,他想侵佔河北!」
轟!
此話猶如巨石扔進平靜的湖面,掀起了驚濤駭浪!
群臣陡然色變,每個人都迸射出匪夷所思的神色。
侵佔?
怎麼可能?!
在他們看來,默啜這次還是想擄奪物資和人口,等朝廷兵馬反撲,便退回大漠。
這是突厥慣用伎倆,不過此次動靜太大了!
倘若佔領城池,這群蠻子只會劫掠,根本不懂治理!
對於張易之的說法,群臣皆不信。
但他們不敢反駁,畢竟此獠的預言剛剛靈驗,保不齊真如他所說呢?
被指著鼻子痛罵的李昭德也如鯁在喉。
武則天目光駭然,略略平靜了心口翻湧的滔天情緒,啞著嗓音問:
「子唯,你確定?」
張易之略默,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很平靜闡述道:
「這幾年,突厥虜掠我們子民,結果呢?為了維持邊境安穩,朝廷一再退讓,還依約送出繒帛,農具、藥材等等。」
「蠻夷畏威而不畏德,他們就是賤,對下賤之人以禮相待只會遭其鄙視,只有鐵血屠殺,他們才會服服帖帖。」
「這次和親更是可笑,我們答應和親,在突厥看來就是軟弱妥協!」
「朝廷退讓到這個程度,給了突厥一個錯覺,讓他們覺得有實力顛覆大周江山!」
說到最後,張易之完全控制不住情緒,俊美的臉龐有幾分扭曲。
嘶!
群臣倒吸一口涼氣,此獠真敢說啊!
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直接質疑陛下以往的種種決策。
武則天臉上閃過羞惱,她死死盯著張易之,寒聲問道:
「那你認為該怎麼做?」
張易之與她對視幾秒,緩緩道:
「募兵三十萬,兵發河北,就算不能殲滅突厥,也要把其趕回漠北。」
轟!
轟!
如九天驚雷在耳畔炸響,群臣張大著嘴,頭皮發麻。
滿殿陷入死寂,宛若陰森的墓窖。
三十萬大軍!
真敢說啊!
此獠心裡究竟有沒有三十萬軍隊這個概念?
那是國運之戰!
咱大周家底厚也不夠你揮霍啊!
倘若這些軍隊出現差池,江山社稷恐會崩塌,陛下坐的這把龍椅恐怕要易位!
一些李唐舊臣甚至冒出荒唐的念頭——此獠是不是咱們派過去的間諜啊?
費盡心思讓皇帝退位?
三十萬大軍!
虧他敢開口!
武則天胸膛劇烈起伏,心如同被火烹一般怒不可遏,她露出讓人脊背發毛的幽森目光:
「休要誇大其詞,區區蠻子還不配讓朕動用三十萬大軍。」
底下的狄仁傑默默嘆氣。
剛剛那幾息時間。
其實是陛下和子唯理念的衝突。
三十萬大軍,毫無疑問是一場豪賭!
在子唯看來,朝廷應該一勞永逸,徹底解決邊患。
他無法忍受突厥一次次反叛,一次次寇邊劫掠大周百姓。
可陛下不敢賭!
如果賭贏了,將突厥攆回漠北,那她的威望將節節攀高。
可賭輸戰敗呢?
那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陛下已然穩固皇位,她沒必要去賭這一把,所以斷然拒絕。
狄仁傑抬眸望向脊樑挺直的張易之。
年輕氣盛,霸道強勢深深刻在其骨髓里。
陛下終究是老了,不敢賭。
可子唯敢賭。
真要是賭輸了,陛下皇位岌岌可危,但還是有挽救的機會。
可子唯呢?環顧四周皆是敵人,無論是李唐舊臣,還是門閥望族,都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
輸了,那就是三十萬大軍戰敗的罪魁禍首!
唯有以死向天下蒼生謝罪。
他這是拿命在賭啊!
張易之表情僵硬,怒火沸騰的熱血霎時凝結成冰,他深邃的眼廓中目光極為寡淡:
「陛下,你會為這個決策後悔。」
嚯!
群臣再次震驚!
此獠用這麼尖銳近乎於指責的語氣跟一個陛下說話?
武則天氣得臉都青了,剋制著眼中滔天的駭人殺意,厲聲道:
「傳朕旨意,召集靜難,平狄,清夷三路兵馬,再由王孝傑領八萬兵馬奔赴河北。」
「勢必將突厥悉數殲滅,誰能斬默啜,朕賜他國公爵位!」
話罷,用異常憤怒的目光盯著張易之:
「朕要讓你看看,沒有三十萬大軍,朕也能將突厥趕回漠北!」
望著陛下激昂的模樣,群臣全身血液都燃燒起來!
區區蠻子,何足掛齒!
「臣拭目以待。」
張易之表情不悲不喜,甚至有些淡漠冰冷,同剛才滿腔義憤判若兩人。
「告退!」
說完轉身離去。
他的背影依然挺拔,可落在群臣眼裡。
卻是道不盡的悲涼,如同哀莫大於心死一般心灰意冷!
呵呵,此獠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如此荒唐的意見,陛下怎麼可能採納!
殿外。
內侍宮婢齊齊望向張易之,此刻張司長眼神冰涼陰沉的像淬了毒。
張易之猛甩袍袖,環視著他們,厲聲道:
「看什麼看,跪下!」
剎那間,噗通噗通——
殿階旁邊跪了一地,內侍宮婢瑟瑟發抖。
張易之的眼神猶如實質性,蘊含的殺機似乎能將蒼穹掀翻!
走在御道上,張易之慢慢平復情緒,縱使憤懣不甘又能如何?
自己終究不是皇帝。
……
張家。
客廳里。
太平凝視著張易之,啟唇道:「本宮剛聽說,特意找你聊聊。」
張易之嗯了一聲,輕抿一口茶,神情顯得雲淡風輕。
「依你看,此戰勝算如何?」太平沒有啰嗦,開門見山。
張易之手指輕叩桌案,言簡意賅:「必敗。」
什麼?
太平臉色一驚,她聲音都有些沙啞:
「王孝傑領兵八萬,河北三路五萬大軍,整整十三萬大軍,當真敵不過十萬鐵蹄?」
張易之放下茶杯,淡淡開口:
「殿下,這只是我的個人猜測。」
太平緊蹙著眉,「本宮相信你,如果朝廷敗了怎麼辦?」
張易之沉默半晌,目光無波無瀾,只說了兩個字:
「失控。」
「什麼失控?」太平有些懵。
張易之起身,慢條斯理踱步:
「殿下,默啜打著什麼名義入侵河北?」
「反周復唐。」太平神情頗有些惱怒。
張易之驀然止步,直視著她:「你站在河北一個普通人角度去想。」
太平訝異,旋即輕輕頷首。
自己是河北一個小吏,面對突厥的屠刀,該不該降?
還是降了吧。
人家閻知微率先投誠,都被封為南面可汗!
關鍵是沒有道德包袱,在蠻子面前屈服,那是要被天下唾棄。
可突厥可汗是想匡扶李唐社稷,咱們輔佐他推翻武周黑暗統治,咱們都是李唐的功臣!
其實做出投降的決定很簡單。
僅僅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就可以。
太平表情逐漸凝重,沉聲道:「河北必然倒戈!」
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民心!
隨著張易之一系列舉措,神都城民心為母皇所用。
可河北呢?
那裡依然有人心繫李唐。
默啜打著反周復唐的旗號,恐怕真有不少人主動附從。
「殿下。」張易之打斷她的思緒,輕描淡寫的說:
「往最壞處想,王孝傑敗了怎麼辦?朝廷該怎麼應對?」
太平跟上他的思路,喃喃道:「募兵,此戰若敗,母皇絕對徵兵三十萬!」
張易之繼續道:「朝廷吃了敗仗,戰氣極其低落,你覺得募兵難不難?」
「難。」
「先假設王孝傑敗了,河北幾州淪陷,朝廷要想再戰突厥,先要做什麼?」
太平陡然起身,鼓脹脹的胸脯劇烈起伏,冷聲道:
「先傳檄打倒默啜反周復唐的旗號!」
讓天下人明白這是蠻夷入侵漢人疆土,倘若不驅逐蠻夷,將會蠻夷的奴隸。
張易之一步步走向她,望著她略有驚慌的神色:
「要想打倒旗號很簡單,立太子就行。」
「只要太子是姓李,那默啜所謂的匡扶李唐就站不住腳。」
「那些投降派就得掂量一下,給突厥蠻子做狗會是什麼下場。」
「殿下,你覺得太子會是你么?」
最後一句話,像是冰窖里散發出的陣陣寒意,幾乎將太平凍得僵硬。
她艱難閉上眼睛,澀聲道:「時機未到,我幾乎沒有可能。」
「是李顯。」
張易之緩緩吐出三個字,像是重鎚狠狠敲擊太平的心臟。
歷史上,就是這個事件,讓李顯重新成為皇太子。
所以朝殿上,張易之才會異常憤怒。
他覺得一切都失控了。
太平緊緊攥著拳頭,顫聲道:「儲位定下,除非皇兄犯錯,否則不會輕易更換。」
張易之負手在後,望著裊裊檀香,平靜道:
「勝了皆大歡喜,若敗……」
略頓,他突然笑了笑,「殿下放心吧,我不會讓李顯成為太子。」
此話,就像峭壁懸崖上,突然綻放絢麗耀目的花朵。
太平緊張擔憂的心情突然放鬆。
她唇角綻放出笑顏,與張易之對視,輕聲道:「我信你。」
就在此時。
裴旻入內稟報:「公子,兵部尚書王孝傑登門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