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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午時,宗廟踏盡公卿骨

  廬陵王府。

  正殿內,雕花縷空的銅爐里爆出微弱的火花聲。

  李顯直挺挺地坐在殿階上,額頭冷汗涔涔。

  李重俊臉色陰鬱,冷視李裹兒,破口痛罵:

  「你這個賤人毒婦,你應該跟張巨蟒一起墜入地獄!」

  只要父王登基,那他就是太子!!

  可一切都被這個賤人毀了!

  以往的兄友妹恭早就蕩然無存,若不是母妃阻攔,恨不得一劍刺死她!

  李裹兒精緻的臉龐有些晦暗,冷冷盯著李重俊。

  「住口。」李顯神色愁雲慘淡,有氣無力道: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準備參加皇弟的登基儀式吧,」

  皇弟。

  皇帝……

  他還真成皇帝了!

  李顯手背青筋脈絡跳動,悲憤的情緒幾乎噴薄而出,又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此刻不能隨隨便便被擊潰,必須振作起來,好好應對接下來的危機。

  自己是李氏長子,李旦就算坐穩寶座,也不敢輕易迫害自己。

  「報——」

  宮門外,一聲焦急的呼喊響徹在大殿。

  在銅爐旁邊來回踱步許久的韋玉,急急跑出大殿,唇瓣囁喏,「內廷情況如何了?」

  內侍抹了抹汗,眼中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顫聲道:

  「張巨蟒親臨玄武門,兵諫一敗塗地!」

  轟!

  韋玉被這天塌了的消息震得半天緩不過神來,腦中空白,尾椎骨都被震酥了,差點兒癱軟在地。

  她嬌軀晃了晃,摸了摸胸口,眸中帶著幾分難以置信:

  「他怎麼會在玄武門,怎麼會……」

  內侍神色仍有幾分懼意:「千真萬確,咱們都像見了鬼一樣。」

  「裹兒!」

  韋玉扯著喉嚨大喊,快步衝進大殿,在三人迷茫的目光中,她一把摟住李裹兒。

  「娘……娘謝謝你。」韋玉聲音竟帶著哭腔。

  李顯緊皺著眉,啞聲道:「究竟發生甚麼事了?」

  內侍忙不迭說:「王爺,張巨蟒力挽狂瀾,一力擊潰政變,他要在宗廟處斬李昭德等人。」

  「啊!」

  李顯腦子嗡嗡嗡的,恍惚了片刻,繼而便神色大震。

  來了?

  絕境時刻,他竟然真的來了!

  李裹兒抿了抿唇,表情沒有波瀾。

  在她心裡,那個人本來就是無所不能的,他的存在幾乎支配她每個選擇。

  「逆子,快給裹兒道歉!」李顯神情略帶興奮,大聲咆哮。

  李重俊回過神,大耳巴子甩在自己臉上,低聲道:

  「裹兒,為兄不該罵你。」

  說完大巴掌又往臉上招呼,連續十幾下。

  比起性命,認錯這點恥辱算什麼?

  沒有裹兒的死命勸阻,廬陵王府將迎來什麼樣的雷霆報復?

  韋玉緊緊摟著寶貝女兒,嬌軀都在微微顫抖。

  當時,倘若登上馬車就是萬丈深淵!

  可現在,將是無限希望!

  命運有時候真的很奇妙,就是一步之差。

  李裹兒黛眉微揚,看向李顯:「父王,咱們速速前往宗廟。」

  「對對。」韋玉立刻摒棄興奮的情緒,鄭重道:

  「王爺,待會一定要好好露臉。」

  ……

  左掖門街之東。

  滿朝權貴侍立在街道兩旁,他們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的口氣。

  過不久,這裡將充斥著血腥味。

  御駕被宮帷遮蔽得嚴實,沒人能看到陛下的表情,亦沒人能揣測陛下的心思。

  前方一座雄偉莊重的大殿,琉璃瓦重檐廡殿頂,上空還飄著著裊裊檀香。

  兩京各一座李唐宗廟,陛下雖廢其享祀之禮,但宗廟還是李唐臣子的象徵和精神支柱。

  大戟門前,張易之負手而立。

  他神情很平靜,卻又透著一股森寒般的冷漠:

  「依大周律法,諸謀反及大逆者,皆斬。」

  「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子妻妾亦同。

  「祖孫、兄弟、姊妹若部曲、資財、田宅並沒官,男夫年八十及篤疾、婦人年六十及廢疾者並免,余條婦人應緣坐者,准此。」

  「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不限籍之同異。」

  他的聲音很平和,彷彿在敘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昭德等人戴著枷鎖腳鐐跪在那裡,滿臉無血色,一片慘白,無比惶恐。

  帶著慷慨赴死之心跪在宗廟,可一想到族人的下場。

  那種恐懼就充斥心臟,席捲全身每一處肌膚。

  誅九族!

  死後不僅愧對李唐社稷,更無顏面對列祖列宗啊!

  群臣脊骨發寒,手腳僵硬冰涼。

  這就是失敗者的下場。

  既然想殺死對方,那就要預料到被對方反殺的可能。

  更何況還是冷血無情的張巨蟒。

  罪有應得么?

  可眾人掃視著地上一張張臉,皇子皇孫、宰相大將軍,朝廷九卿……

  不禁顫慄!

  這些人足以令天下震蕩,況且他們身後還有那麼多政治力量!

  張巨蟒會網開一面么?

  答案顯而易見。

  讓此獠找到謀反的把柄,什麼隴西李氏,什麼譙縣桓氏,最終都逃不過同一個下場。

  早晚而已。

  氣氛有些壓抑,安靜得只剩時有時無的哭聲。

  「母皇,母皇啊!」

  凄涼的哀慟聲,遠處一個人影走下馬車,腳上只踩了一隻靴子,腳步踉踉蹌蹌。

  李顯眼眶紅腫,跪在御駕前哽咽,「母皇,兒臣救駕來遲。」

  武則天撩開帷幔,直視著他很久,臉上露出久違的笑意:

  「顯兒,朕安然無恙,待會就讓這群反賊梟首。」

  迎仙殿宮門打開之前,武則天一直以為是李顯。

  畢竟按照繼承倫理,絕無可能跳過他。

  再看到李旦的那一刻,武則天心裡除了憤怒,還有絲絲慰藉。

  既是母親又是皇帝,至少還有一個兒子秉著孝道。

  李顯哭得嗓子都啞了,擦抹眼角,爬起來跑到張易之身前:

  「子唯,你的恩情本王無以為報,母皇若遭遇不測,本王也無顏苟活於世。」

  說著就要跪下謝恩,身旁的內侍趕緊扶起他。

  廬陵王也是哭糊塗了,你是皇子,感謝也不能下跪啊。

  張易之俯瞰著李顯,面上依舊平靜淡漠,不動聲色,心裡卻不由哂笑。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這廝難道去電影學院進修了?演技爆棚啊!

  李顯直起身,深躬一禮,而後側頭怒視著戟門前。

  啪——

  他走到李旦面前,掄起手臂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皇弟,你比畜生還不如!」

  「她是我們敬愛的母皇啊,你竟然做出如此人神共憤之事!」

  「還想效仿祖爺爺發動玄武門之變,當年我們祖爺爺那是不得已為之,他不兵變,就沒有咱們這一脈!」

  「但是你呢?!」

  「母皇愛護你,她何曾想要動過你啊!」

  「平平安安生活,享受榮華富貴不好么?偏要將天下攪得烏煙瘴氣!」

  「……」

  全場只剩廬陵王的咆哮聲,帶著異常刺耳的哭腔,好似指甲磨過鏡面的聲音。

  讓人起雞皮疙瘩,有些生厭……

  演戲要有分寸,不能用力過猛,廬陵王顯得太假惺惺。

  群臣默然無聲,他們都不清楚政變那晚具體的情況。

  怎麼會是相王?

  為什麼不是廬陵王?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如今少了最大的威脅,廬陵王的儲位幾乎板上釘釘。

  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拚命爭取到頭來一場空,還得搭上性命。

  什麼都不做,運氣反倒突如而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殊不知尚有彈弓在下。

  難道廬陵王是隱藏的彈弓?

  「身為皇室子弟,心無孝道,與畜生何異?」

  李顯淚流滿面,繼續痛心疾首的訓斥著李旦,為李旦這種做法感到非常的憤怒。

  李旦沉默片刻,竟是哈哈大笑,環顧四周,瘋癲一般。

  只見這位以懦弱著稱於世的相王,突然高高仰起頭,又狠狠砸在大殿地面上,頓時砰砰作響。

  其聲如龍鳳哀鳴。

  太平望著皇兄額頭的斑駁血跡,內心沒來及一陣心疼。

  她抬眸看了眼御駕,母皇真的能狠下心么?

  就在此時,場中響起一道聲音。

  「午時了,此時不死,更待何時。」

  如同水滴落在湖面,很緩慢很柔和。

  可落在所有人耳里,彷彿那道封鎖地獄的門被推開,釋放出一個惡魔。

  李顯哭腔頓止,顧不上訓斥李旦,慌忙離開戟門。

  全場的目光落在那道白袍上。

  他動了。

  幾步后停在李昭德身前。

  張易之神情平靜,輕描淡寫的開口:

  「作為對手,我高估了你,你實在是不堪一擊。」

  李昭德牙齒緊咬,身子顫抖,無比的憤怒。

  他始終不相信自己敗了!

  自己制訂了一個最精密的政變計劃,怎麼會敗!

  難道人世間的氣運都匯聚在此獠身上?

  非我之錯,實乃上天瞎眼!

  我死於天意,並非死於此獠之手!

  李昭德雙目赤紅,神情劇烈扭曲,整個人似是瘋癲。

  張易之緩緩抽出刀,淡淡開口:

  「我不懂溫良恭謙,我只信奉以牙還牙,既然成了我的仇家,你怎能不死呢?」

  「不過……」

  他停頓了一下,用略帶遺憾的口吻說道:

  「當初跟你說過,讓你親眼看著我踏進隴西李氏的祖宅,可惜你沒機會了。」

  李昭德聞言用力掙扎鎖鏈,目眥欲裂:「你不得好死,你必將遺臭萬年!」

  這幅模樣落在群臣眼裡,竟覺得李昭德很可憐。

  昔日手腕強勢到極致的李相,一個敢於密謀政變的梟雄人物。

  如今成了張巨蟒腳下的螻蟻,只能像個弱者一樣靠著詛咒發泄恐懼。

  張易之俯身扼住他的脖頸,不在意道:

  「流芳百世也好,遺臭萬年也罷,後世歷朝歷代的青史之上,肯定繞不過我的名字。」

  「而你,應該默默無聞。」

  話落,揮刀。

  畫面彷彿定格。

  呼吸都在剎那停止。

  力量十足的一刀狠狠劈下。

  鮮血如泄洪般狂涌。

  群臣目光所及之處,世界變成一片暗紅色。

  咚。

  咚咚——

  聲音越來越小,頭顱滾落幾下后慢慢停住。

  隴西李氏的掌舵人,朝堂宰相,威望遍極天下的李昭德——

  身首分離。

  左掖門街鴉雀無聲。

  這一幕,將永遠存在滿朝權貴的記憶里。

  出身隴西李氏這樣的門閥望族,自小才華橫溢,以無敵姿態步入仕途。

  這是多麼尊貴的一個人物,這樣死在這裡。

  也許一開始就鑽進了死亡陷阱,那個人設置的陷阱。

  群臣還來不及感傷,腳步聲在寂靜的長街異常刺耳。

  張易之俊美的臉龐透著一股顯而易見的冷血殘酷,擺明了要殺到底!

  他走到張柬之身邊,端詳著這個儒雅的老人,輕聲道:

  「你為政清廉,治政能力很強,你身邊這些人不及十分之一。」

  「你的確是一個好官。」

  張柬之表情沒有生機,他死死盯著張易之。

  張易之跟他對視,聲音驟冷:

  「可你不是一個好人!」

  「看著前方御駕,沒有她,你還是一個見到州郡官員就點頭哈腰的縣丞!」

  「沒有她的賞識,你配讓天下叫你一聲相公?」

  「沒有她,你如何有機會舒展心中的抱負?」

  近乎於厲吼的聲音響徹,群臣皆黯然嘆氣。

  是啊,張柬之六十多歲還是縣丞,是陛下以賢良征試,在幾百個人中一眼看到他的才華能力。

  而後才迅速擢升,最終登閣拜相。

  張易之一把揪住張柬之衣襟,寒聲道:

  「你恪守儒家所謂的真理,女子稱帝會亡國亡社稷。」

  「大周天下,亡了么?」

  「你內心的偏見就是一座大山,將你僅存的良知都壓毀了!」

  這一刻,彷彿重鼓擂在心臟,整個長街靜作一片。

  御駕里的武則天雙拳緊握,眼眶有些泛紅,上官婉兒等女子也心弦顫抖。

  張易之舉起刀,慢慢平復情緒,漠然道: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

  「你死後,忘恩負義的事迹必將永遠流傳,我要你遺臭萬年!」

  張柬之艱難動了動嘴唇,眼中並無記恨,反而有種解脫的豁然。

  後悔,還是恐懼?

  除了他自己,無人知曉。

  他緩緩閉上雙目。

  這一刻,滿頭霜雪的年邁老人,再也遮掩不住那份油盡燈枯的疲態。

  噗通!

  又一顆頭顱帶著飈射的血液拋飛。

  在士林享有讚譽一片,甚至有文人風骨,道德宗師的稱號,一國宰相張柬之——

  也死了。

  張易之戾氣外露,粘稠的血液沾粘在他月色白袍之上。

  除了地上恐懼的哀嚎聲,沒有任何聲音。

  沒人敢譴責他的無情。

  也沒人寄希望他擁有菩薩心腸?

  可能么?

  「說到忘恩負義,這裡還有一個。」

  張易之走兩步,居高臨下望著渾身顫抖的李湛。

  「你爹李義府出身微賤,算了,沒必要幫他掩飾,你爹就是妓院里的龜公,靠著一手詩文為妓院招攬生意!」

  「他是很有才華,若沒有陛下,才華說與野狗聽?」

  「而你蒙蔭鎮守玄武門,非但不感激陛下,反倒……」

  頓了頓,張易之有些意態闌珊,似乎不想啰嗦下去,側頭望著遠方。

  一隻手卻死死掐住李湛脖頸,掌背青筋暴起。

  李湛滿臉漲紅,雙眼圓瞪,嘴巴湧出哈喇子,片刻后窒息而亡。

  「還有你,也該死。」

  沒有停頓,張易之走到李多祚面前,提起刀插進他頭頂。

  李多祚眼珠子幾乎鼓出來了,折騰了幾下,雙耳已是滲出猩紅血跡。

  張易之拔出刀,面無表情走到桓彥范面前,「記住,你是譙縣桓氏的罪人。」

  一道寒光凌空劈下。

  桓彥范的一聲驚呼剛剛衝上喉頭,還沒化成一道爆破音破口而出,就被那凌厲的一刀斬成了兩半。

  長街如陰森的墓窖,詭異到無人敢發出聲響。

  就算見到血腥場景,想要嘔吐都強忍著,生怕觸碰了那尊殺神。

  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啊!

  一個人,怎麼能冷血無情到這個地步!

  一個個高貴的公卿,死後連完整的屍體都留不住!

  就在此時,遠處皇宮號角聲嗚咽響起,雄渾悲壯。

  似乎在祭奠亡者,祭奠那些每一具屍體都失去頭顱的人。

  群臣知道,那是金吾衛巡戈神都城。

  一切照常,跟昨天一樣,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可眼前這些血淋淋的屍體,還能回到昨天么?

  張易之斂眸掃視著一張張恐懼的臉,淡聲道:

  「這輩子死在我手上,希望下輩子你們有機會找我報仇。」

  說完揮了揮手,眾多綠袍衝到戟門。

  刀揮起再落下。

  武攸宜以哀求的目光盯著御駕,等來許久,等來的是一柄冷冽的利刃。

  這樣的場景重複一遍又一遍。

  人群中的李楷固有些恍惚,他記得大帥說的那個辭彙——

  屠宰場。

  眼下的確猶如屠宰場。

  縱然他經歷過無數殘酷的戰爭,可此時仍然脊骨發寒,內心戰慄不止。

  殺普通人,和殺一個尊貴的公卿完全不同。

  這天下,有多少人敢將公卿當牲畜殺?

  地上血液汩汩流動,在場眾人皆面色煞白,他們透過戟門看到大殿。

  那裡有神龕,龕內供奉著大唐歷代帝后牌位。

  試圖造反覆辟李唐的人,都死了。

  死在這個晨曦初露的早上。

  就死在宗廟前。

  血泊里只剩兩人。

  「我是被威脅的,李昭德他們脅迫我,我不敢造母皇的反。」

  李旦肝膽欲裂,整個人處於渾渾噩噩的恐懼之中。

  他竭力撇清自己,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了李昭德一群人身上。

  長街氣氛更加訝異,滿朝權貴神色複雜。

  他們很清楚陛下是一位怎樣的人。

  鐵血,狠辣,果決!

  相王帶頭謀反,陛下絕不會饒過他。

  李顯眼底有一絲興奮,而武家眾人神色更是抑制不住的喜意。

  張易之表情沒有絲毫波瀾,靜靜等待御駕里的聲音。

  「母皇……母皇,兒臣是無辜的,你要相信兒臣。」

  李旦猛地咳嗽,咳出大片血來,整個人從上到下抖如篩糠。

  「母皇,懇請……」

  太平想說求情的話卻堵在嗓子眼裡,只是滿臉哀容。

  御駕突然傳來沙啞的聲音:

  「造反在朕這裡沒有輕重,觸碰必死。」

  李旦如遭雷擊,全身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靈魂都在顫抖。

  母皇要殺我!

  她要殺親兒子!

  群臣頭皮發麻,這就是皇帝,這就是純粹的政治家!

  虎毒不食子,舔犢之情在皇位面前算什麼!

  「啊……啊……」

  李旦張開嘴,可此時卻根本沒有力氣支撐著他把話說完。

  身旁的李隆基面色煞白,恐懼的臉滿是絕望。

  李旦看到那道身影越靠越近,他已經喪失所有意識,像回到小時候,夢囈般喃喃:

  「娘。」

  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長街卻顯得那樣突兀。

  一股悲涼凄婉充斥著群臣的身心。

  有些剛學會說話的孩子,喊的是娘。

  有些老人臨死前,喊的也是娘。

  將死之時,喊娘歸故鄉。

  讓靈魂回到最初的地方,才能得以安息,這是絕大多數人心底隱藏最深的念想。

  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

  這一刻,無數人為之動容,太平甚至潸然淚下。

  張易之停住腳步,刀也慢慢收起。

  片刻后,帶著竭力控制悲痛的聲音從帷幔中響起:

  「相王李旦意圖謀反,罪不可赦。」

  「自即日起逐出皇室貶為庶民,流放嶺南,無詔永世不得回京。」

  群臣默然。

  不僅廢掉皇室身份,流放到整個大周最為貧瘠,最為貧窮的地方。

  可以說。

  李旦這輩子無法踏入大周政治舞台,也再沒有半分爭儲的可能。

  完完全全淪為一個廢人。

  不過,對他而言卻是最好的結局。

  兵變謀反,陛下沒有殺他已經是最大的寬容。

  陛下除了是皇帝,還是一個母親。

  歷朝歷代的皇帝之所以能狠下心殺子,那是他們沒有經歷懷胎十月的痛楚。

  那聲「娘」喚醒了陛下塵封已久的母性。

  聽到宣判,李旦長鬆一口氣,一陣眩暈感傳來,便昏厥在地。

  能活命,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李隆基低著頭,眼底有劫後餘生的竊喜,他剛想開口叫幾聲奶奶。

  目光卻看到一雙踏在血泊中的靴子,繼而是滿是猩紅的白袍。

  最後是一張俊美無儔、卻沒有絲毫感情的臉。

  李隆基雙目通紅,神色瘋狂,臉上充滿了怨毒。

  是毫不掩飾的怨毒!

  我終究不會死!

  哈哈哈哈哈——

  我不會死!

  張巨蟒,氣死你啊!

  群臣心底的陰鬱慢慢散去,這場血腥該落寞了。

  陛下既然放過了李旦,便沒理由再殺李隆基。

  人家李隆基只是湊熱鬧,這場政變參與度極低。

  張易之俯瞰著李隆基,就像看一隻蹦躂的螞蚱。

  他彎腰俯下身,直視著對方,用僅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我曾做過夢,夢裡你是九五至尊,還擁有無數讓我羨艷的美人,你信這個夢么?」

  李隆基愕然,旋即恐懼就被各種本性就給沖得無影無蹤了。

  慾望、野心在內心瘋狂滋長,然後膨脹。

  他覺得自己以後要被這句話籠罩,揮之不去,去之復來。

  我是皇帝?

  我肯定是皇帝!

  我一定會是皇帝!

  然而,李隆基又聽到了很詭異的一句話。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先看看你能不能承受。」

  什麼意思?

  他很疑惑,可就在這時。

  一道寒芒。

  不。

  是一道帶著血腥的亮光閃過,緊接著他便感覺腹部一疼,身體也開始劇烈抖動起來。

  疼痛瞬間傳到腦海深處,全身五臟六腑都散發著刺痛。

  感受著身體從內快速流逝的生命力,李隆基湧起無盡的恐懼。

  鮮血不斷從嘴裡嘔出來,他陡然覺得全身發涼。

  「好冷。」

  他想著。

  然後下意識蜷縮著身子,轟然倒在地上。

  長街上眾人都被那道身影遮住了視線,什麼都看不到。

  可當「噗通」的聲音傳來。

  還有那柄刀抽出。

  這一幕,讓無數人為之震撼驚恐。

  偌大的宗廟,此刻卻像無人絕域。

  那個人什麼也沒說話,轉身離去。

  他白袍血跡斑斑,滿手鮮血,抬頭望向前方,兩鬢髮絲肆意飄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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