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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

  渭水河畔,古隴郡。

  連綿的村莊外有一棵茂盛的槐樹,此刻樹下匯聚著數千人。

  每個族人的表情都是絕望和悲痛,他們從未想過,隴西李氏會遭受滅頂之災。

  更從未想過,這座巨山會驟然倒塌,瞬間分崩離析,甚至讓人根本來不及補救。

  遠方傳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就好像是鍾晨暮鼓敲擊在他們心上一樣。

  每一聲都顯得如此沉重!

  壓抑著他們的心臟幾乎快要無法呼吸!

  姑臧房家主李弼緊緊攥著手中的龍頭拐杖,混濁的視線看向遠處,深吸一口氣,厲聲道:

  「各房將剩下的死士私兵全部派去守城,我隴西子弟世代從軍,豈能容許張巨蟒在這塊土地上肆意妄為!」

  此話,讓一些族人眼底燃起了鬥志。

  來自血液里處高貴的基因,他們絕不會坐以待斃,成為任人宰割的魚肉!

  縱然張巨蟒手持刀俎,也要將此獠的手臂給砍斷!

  城內,早已湧出許多手持刀劍的死士。

  他們面無表情,毫無情緒波動,完全就如提線木偶一般!

  這就是死士。

  世家花費無數資源訓練豢養的機器。

  這也是他們世家保衛自己最後的底牌,最後的力量!

  如果沒有武裝力量,他們只會是任人宰割的肥羊而已。

  這些東西,不被朝廷所允許,一直都隱藏在暗中,只有到迫不及待的時刻才會啟用。

  而現在。

  就是隴西李氏生死存亡的時刻了。

  李家完全顧不得這麼多,只能做最後的殊死一搏。

  李弼沉默了半晌,抬手召集其餘幾房家主,走到偏僻的地方。

  他雙眸微紅,平復幾乎失控的情緒,啞聲道:

  「舉一郡之力,也無法擋住張巨蟒八萬精銳,只能拖延時間。」

  「眼下,只能掩護嫡系孺童分散逃到吐蕃、以及西域諸國,為咱們隴西李保留血脈。」

  李弼說完平靜環顧四周,在他眼中,隴西郡人與物依舊,只是李家在這裡積攢的那股氣。

  沒了。

  世上男女,氣數人人皆有,只分多寡。

  隴西李氏濃郁的氣運,即將被那個人一搬而空。

  ……

  城外,硝煙四起。

  城內,亂象橫起。

  要知道,這座城,叫做隴西郡城啊!

  整整三百多年以來,從未有大軍敢攻打這座城池!

  「攻城!」

  「王爺傳令:攻城!」

  「王爺傳令:攻城!」

  「王爺傳令:攻城!」

  號角聲與戰鼓聲齊聲雷動,響徹大地,一萬精銳組成的軍陣,齊齊發出呼喝聲。

  樓車裡,張易之扶欄遙望。

  他能看到城牆上每個鎧甲將卒的臉,上面有恐懼,亦有慷慨赴死的決然。

  為家族死,在他們心裡,也許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吧。

  轟!

  轟!

  霹靂火球和神火飛鴉的威能驚天動地,火焰硝煙瞬間遮蔽城牆。

  彷彿滅世的雷霆,讓所有李氏族人駭然,有種發自靈魂的顫慄,如同面對天威。

  這根本就不是人所能抗衡的力量。

  血肉四濺,斷肢殘臂,場面血腥至極。

  爆炸過後,城頭上倖存的將卒進驚慌失措,這是出於本能的恐慌,而這也出現短暫空白。

  朝廷精銳冒著箭矢爬上雲梯,猴子一般矯健的往上攀去。

  「殺!」率先攀上城頭的精銳,殺入城上李家武卒群中!

  這座西北堅城,輕而易舉就被攻破。

  ……

  西北的陽光別有一番韻味,少了幾分蕭索,多了幾分柔和希望。

  張易之在親兵護衛下,走上城頭,朝廷兵馬正在城頭清理戰場。

  數不盡的屍體與斷肢殘骸,抹不去的血跡與火痕,讓這午後的隴西郡城看起來,多了幾分慘烈與厚重。

  「張巨蟒,你手上沾滿無辜者的鮮血,你死後永墜餓鬼道,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城頭上傳來凄厲的嘶吼聲,聲音恨意滔天。

  數百個俘虜中,一個獨臂男子仰起頭,用充滿怨毒的目光盯著張易之。

  而朝廷李楷固和沙叱忠義等將軍,定定的看著他。

  張易之負手而來,平靜道:「你們認識?」

  「嗯。」李楷固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喉嚨滾動了一下,有些不忍道:

  「回王爺,他原是駐守幽州城的武威將軍,三年前,在與突厥一役中身負重傷,便辭官回隴西郡。」

  李銳立許一頭撞在城牆上,撞的頭破血流,咆哮道:

  「張巨蟒,你這個喪盡天良的狗東西,我李家有十三房啊!」

  「丹陽房李昭德作的孽,為何要其餘十二房償還?你為何要朝無辜者亮出獠牙啊?!」

  他臉龐肌肉扭曲,額角青筋一根根凸起,顯得異常猙獰。

  張易之踱步到他身前,居高臨下俯瞰著他,一字一句道:

  「漢武帝屠得,我屠不得?」

  話音落下,不止李家俘虜,連朝廷一眾將領都脊骨發寒。

  隴西李氏傳承戰國先秦,在漢武帝時期,李陵兵敗草原投降匈奴,隴西李氏遭受了滅頂之災。

  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西晉至北周時,隴西李氏再次興起,累世為官,成為功著關隴的隴西豪族。

  到唐朝雄踞西北,已經是天下第一門閥。

  砰!

  李銳立又一拳砸在城牆上,像一隻被刺激到的老獸,又猙獰又發狠:

  「張巨蟒,你這個嗜血魔頭豈能與漢武帝相提並論?你配嗎?你這個廢物,跟老子單挑,老子一隻手都能宰了你!」

  他一拳拳的捶打城牆,捶的拳頭鮮血淋漓。

  張易之默默看著李銳立。

  這一刻,在周遭人眼裡,他看似神情自若,但那雙深邃眼眸之中綻放出的光彩,讓人很難不印象深刻。

  偏執,癲狂,狠厲。

  這是一個彷彿不帶任何感情的人,不然不會這般走火入魔似的陰冷偏激。

  某些方面,他比漢武帝更甚。

  張易之收回目光,遙望郡城四處逃竄的人群,輕聲道:

  「我自然不敢跟漢武帝相比,但我明白一個淺顯的道理,要麼不做,要麼做絕。」

  話音落下,如同驚雷一般在眾俘虜腦海之中轟然炸響。

  所有人都被一種無與倫比的恐懼所充斥,包圍著。

  「張巨蟒,謀反的是丹陽房李昭德,跟我們沒關係,就算依照律法株九族,我們也是三代之外……」

  一個俘虜顫抖著嗓音,哽咽哭饒。

  張易之略默,淡淡述說:

  「制定連坐法的實踐家商鞅曾說過,重刑連其罪,則民不敢試。民不敢試,故無刑也。」

  九族在中國歷史上的實際事例中,往往只是一種虛稱,在傳統文化中,「九」代表至高之數,故九族之說並非實指。

  說白了,就是沒有理由的斬草除根、消滅一切可能存在的復仇力量,以絕後患。

  聞言,李銳立的怒火就如同火山爆發一樣洶湧而出,凄鳴道:

  「張巨蟒,你濫殺無辜,遲早要遭天譴,此舉你以為能堵住悠悠眾口么?」

  「李昭德該死,可我們其他十二房的族人,犯的哪條罪名?」

  張易之面上如冰山一般,沒有流露出任何情感,冷視著他:

  「李昭德一人就能號召一萬李家武卒?沒有你們隴西李氏的一致支持,沒有隴西李氏做後盾,他敢政變么?現在想撇清關係不覺得荒謬么?」

  「成功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甚至化家為國,輸了自然要承受後果。」

  「高風險,高回報,很公平的買賣。」

  「若是李唐復辟成功,那你隴西李氏獨佔半壁江山,族人飛黃騰達封王封侯……」

  頓了頓,張易之已沒有多少耐心,轉向李楷固,「先派人嚴加看管,等清點李家族譜后,再殺再放。」

  說完邁步就走。

  那些話,像是一記重鎚砸在李銳立心裡,砸得他血液都幾乎凝固。

  他噗通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

  「別殺我族人,王爺,求求你了,別殺啊,他們是無辜的,朝廷要土地要錢財,我們都雙手奉上,求求你……」

  「我為朝廷立過功,我守著中原門戶十年,我也殺了很多突厥蠻子,我們李家有很多忠臣良將,你看在我們的份上,不要屠戮殆盡……你真的不能這麼做。」

  張易之鐵石心腸,視若無睹,闊步走下城牆。

  殘酷,有很多時候指的是對別人,更多的時候指的是對自己,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感情。

  古代的株連刑罰是殘酷慘烈,但就能因此全盤否定么?

  對於能夠權衡利害的人,避免其作惡的唯一有效途徑就是其作惡對自己有害。

  所謂的道德教育、仁愛思想,在人**望面前,經得起考驗么?

  別說百姓,就連儒家官員熟讀四書五經,受著數不清的道德教育,但如果作惡對他們毫無風險,他們會不會毫不猶豫作惡?

  《紅樓夢》很好展示這一點。

  四大家族,盤根錯節,利益均沾,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有利益的時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有禍難的時候,你說賈府能夠超脫嗎?

  在人治大於法治,在以家族的方式生存的封建社會,在涉及謀反面前,唯有一殺到底!

  轟隆隆——

  這時,急促整齊的腳步聲響徹,大規模的死士靠近城牆。

  短短時間,城門街道包圍圈一層層累加,愈發厚重起來。

  但這些蛛網死士每人都心知肚明,在這個男人面前,他們不過是用一萬條人命去略微拖延時間的小卒子而已。

  張易之神情平靜無波,大風吹拂,衣袍飄蕩,依然丰姿如仙。

  他揮揮手,大軍迅速列陣,迎上這些死士。

  朝廷精銳就如同降世的魔神,揮舞著手中的刀槍,無情的斬向死士,在人多勢眾面前。豈能不將死士壓倒?

  只堅持了半刻鐘,這些死士便土崩瓦解,沒有四散而潰,也沒有當場伏地投降,皆死在城門各條街道上。

  那裡已是一片血腥,遍地的屍體橫七豎八躺在那裡,地面已染成了血腥的泥沼。

  在面對即將洶湧而至的朝廷精銳之時,隴西李氏的反抗,就是一個笑話,不堪一擊。

  但張易之神色的寒意愈來愈濃,冷冷掃視著麾下士卒。

  「集合!」

  一道命令傳下去。

  身著鐵甲的士卒叮叮哐哐的匯聚在一起,他們身上鮮血淋漓,全都是死士的血液噴濺所至。

  張易之環顧周遭,冷冰冰道:

  「攻城時,就比預計時間多耗費了一個時辰,現在殺這群螻蟻,竟然也要這麼久,你們到底在做什麼?」

  他對軍心戰意很敏感,察覺到有不對勁之處。

  畢竟是封狼居胥、踏破草原的精銳,在隴西郡表現出的戰力實在是不堪!

  城門周圍,無數士卒相顧對望,沉默下來。

  那些將軍校尉亦是低著頭顱,不敢言語。

  過了很久,沒人說話。

  張易之目光盯向身旁的裴旻。

  滿身鮮血的裴旻猶豫了一下,低聲道:

  「公子,士卒中有姓李的,他們的親朋好友也有姓李的,他們覺得天下李氏出自隴西,奉隴西郡為尊。」

  話音落下,張易之眯了眯眸子,臉色變得極度陰沉。

  他掃向一張張堅毅的臉龐,突然笑了,很久才收斂住笑容,雷霆震喝道:

  「是,沒人不喜歡往臉上貼金,誰都希望有個好祖宗,跟人吹噓時能挺直腰板。」

  「連李唐皇室也一樣,他們都是借隴西李氏來提高身份,何況天下人呢?」

  「可你們要明白,像李王趙張這些姓氏都是大姓,天下到處都是,彼此都有血緣關係么?」

  「也許追溯往上若干代是同一個祖宗,但這有何意義?按照漢人的說法全天下的人追溯上去都是炎帝黃帝的子孫!」

  「咱們都是炎黃子孫,為什麼還會有戰爭?為什麼不能你一畝田,我一畝田,大家同甘共苦?」

  「既然都是姓李,他們生下來錦衣玉食,長大了蒙蔭做官,你們卻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唯有靠著拚命才有一絲出人頭地的機會?」

  「憑什麼?他們為什麼不把富貴權勢分給你們?」

  帶著沙啞和咆哮的嗓音在場中響起,數萬士卒怔怔看著城牆下那個男人。

  原本心理這層關卡始終過不去,聽完這一席話,許多姓李的士卒都釋懷了。

  隴西李氏再高貴,以前與俺們無關,以後更扯不上關係。

  「隴西李氏是謀反首惡,必須誅殺!」

  張易之怒吼了一聲。

  「殺!」

  「殺!」

  士卒高舉武器,聲音彷彿能掀破天際。

  ……

  長街盡頭的槐樹,鴉雀無聲。

  李家族人滿臉絕望,渾身被頹然和死意充斥著。

  城門被攻破,他們無處可逃。

  就算要躲在城內,也只能把珍貴的機會留給孩子,或許只有婦人和孩子才有機會瞞過張巨蟒,逃過一劫。

  長久的沉默寂靜,彷彿這世間只剩腳步聲。

  踏踏踏——

  越來越近,好似驚雷炸響,就要摧毀這個地方。

  李家族人看到明亮的鎧甲,還有鋥亮的長刀,彷彿是死神準備揮舞鐮刀。

  那走在最前方,身著象牙色的白緞袍子的男子,周身凌厲而內斂的殺氣逼人。

  那男子身影挺拔,他的冷漠是無數次從屍山血海生死一瞬中磨礪出來的,她的冷漠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厚重且氣勢磅礴,讓人無法逼視。

  「哇……」

  槐樹下,一群垂髻孩童被濃郁的血腥味嚇哭了。

  他們是旁系,血脈稀薄,逃亡的資格輪不到他們。

  有膽大的孩童驟然衝出去,一邊跑,一邊用仇恨的目光盯著那道白袍。

  張易之見跑來一個小孩,他也愣了愣,面上條件反射地露出了一個善良的笑容。

  孩童突然止住腳步,他被大軍的氣勢給嚇到了,下意識就嚎啕大哭。

  張易之負手前去,離他幾步的距離,彎腰用溫和的語調道:「別怕……」

  「呸!」孩童吐了口唾沫,惡狠狠道:「張巨蟒,你全家不得好死!」

  說完又跑回人群,躲進親人的身後。

  張易之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直起身,迎上前方一雙雙怨毒的目光。

  「我曾說過,要帶兵踏破隴西李氏的祖宅,如今也算兌現諾言了。」

  張易之平靜看著他們,面帶微笑。

  可說出的話語,讓李氏族人膽寒,生出可怖的寒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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