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並非濫殺之人,三個條件,不追究漏網之魚
大風將邊塞乾燥黃土吹拂到空中,撲擊那些獵獵旗幟。
村莊外,一張張大型床弩蓄勢待發,所有朝廷將卒都下意識握緊了刀柄。
一聲高亢凌厲的號角,驟然響起!
一襲白袍隨風飄舞,那修長的身軀上,懾人的殺意,已如潮水般滾滾而出。
「殺!」
聲音落下,無數箭支宛如狂風暴雨一般朝著李氏子弟激射而去。
「不,不要!」
有族人痛哭流涕,跪地哀求。
門閥貴族的自尊徹底蕩然無存,他們跪著向士兵求饒,向背朝黃土面朝天的底層人求饒。
再尊貴的膝蓋,面對死亡,此刻也軟綿綿的。
咻!
咻咻——
帶著嗜血森冷的箭矢席捲肅殺的空氣,奪去一條條錦服高冠的性命。
所有李氏族人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顫,槐樹下如同在無聲嗚咽。
有儒雅的文士面露絕望,他臨死前只有一個念頭,箭穿過身軀是什麼滋味,難道像雨滴拍打臉龐?
他從不在意下等人的生死,也從不屑於思考刀劍戟箭有什麼差別。
為什麼要去想?
他有著高貴的血脈,這世上,根本就沒人敢朝一個隴西李氏嫡系放箭!
甚至在他有限的認知里,弓弩箭矢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一個容貌普通的士卒氣息冷漠無情,眼神如刀,鬆開弦。
這根箭矢價值不足一文銅板,卻能奪走自詡血脈最尊貴的人的性命。
利箭穿透李氏子弟的喉嚨,他張開嘴,嘔出大股大股的血花。
此刻身體每一寸肌膚,每一寸肺腑都像是破碎般,呼吸困難,窒息而亡。
他體驗到了被箭射中的滋味,也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世間唯一公平的是,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場中慘叫的聲音不斷響起,長槍和刀劍刺入身體內的沉悶響聲,也是此起彼伏。
權力鬥爭,向來如此殘酷。
遠方,張易之負手而立,看著那些李家子弟拼盡全力反抗,哪怕看到麾下精銳被刺傷,他也是沒有絲毫臉色變化。
不過以卵擊石,終究只配在巨石上留下不痛不癢的痕迹罷了。
時間流逝,隴西李氏一個個面孔被無情鎮壓。
朝廷將卒殺紅了眼,鮮血不停刺激他們的神經。
「中山王,您大人有大量,饒我一命。」
「我隴西李氏做錯了,不該政變謀反,更不該與你為敵。」
「我不想死啊!」
一個斷臂的老儒捂著肩膀的汩汩鮮血,縱然心中絕望萬分,仍然不想放過活命的機會,朝張易之方向大喊。
四處而起的血霧中,朝廷精銳如狼驅羊一般,追逐輾殺著那些逃竄的敵人,處處都是刀光劍影。
「我們願意給皇帝賠償,這並非不可化解的仇恨。」
「不,隴西李氏願意傾家蕩產,將所有家財贈給朝廷國庫,另外立下家規,李氏子弟永不踏入仕途。」
「中山王,我給你跪下磕頭了。」
幾百年來高高在上,冷漠俯瞰中原百姓的隴西李氏,如今伏首在地,卑微到極致。
張易之抬眸,循聲而望,淡淡說道,「世間後悔葯,最是寡然無味。」
「再說以德報怨這種事情,我從來不會做,我這個人只會以牙還牙,百倍奉還。」
話音落下,李氏族人萬念俱灰。
沒了,引以為傲的傳承即將斷了。
一切都沒了。
強者對弱者,是可以沒有任何理由的任性的,不需要有任何憐憫之心。
這就好比,人類吃雞鴨鵝兔,會去考慮它們的感受嗎?
弱是原罪!
這是深刻家族血脈的一句真理。
正因為明白這個世道弱肉強食,他們才會拚命掠奪,終於站上世間的巔峰。
而如今,他們竟然淪為弱者,成了被隨意碾壓的螻蟻。
一些老人伸手撫摸架在脖頸上冰冷的劍刃,蒼老臉皮如枯樹般褶皺,一條條溝壑不知其中沉澱了多少悲歡離合。
他們眼中陡然充斥著銘刻骨髓一般的恨意和快意,獰笑道:
「張巨蟒,你不得好死,李氏滿門會在天上看著你!」
「會死死盯著你的。」
「一定會的!」
張易之笑了,輕輕頷首:
「行,那就好好看著。」
殘陽如血,日漸西沉時,這一場殺戮終於結束。
回頭看時,周遭戰場被鮮血染紅,已是血流成河,屍枕成山。
赤艷的夕陽遍灑於野,光與血相映相襯,茫茫大地一片赤紅,如若地獄的血池一般。
天空中,無數的烏鴉在盤聚飛旋,鳴叫不休。
似乎在催促著下面的人類趕緊走,好讓它們盡情的享受這場盛宴。
張易之白袍飄飄,神情波瀾不驚,平靜道:
「傳我命令,所有將卒挖坑將屍體埋葬。」
頓了頓,沉默下來,自言自語:「能魂歸故里,他們何其幸運?」
說完闊步踏入連綿的村莊。
卻忽然有男子從屍上血海里爬起來,抄起地上的長刀,臉色猙獰的朝著張易之衝去。
「狗賊受死!」
這人雙眼通紅,殺氣凜然。
張易之看也不看,徑直朝前走,腳步沒有絲毫變化。
而身邊的親兵迅速反應,刀光一閃,這男子的頭顱便衝天而起,鮮血狂涌飈飛。
一滴滴血液噴濺到張易之的白袍上,他皺了皺眉。
不知何時飄落一片槐樹葉,青翠的葉子落在肩膀上,迅速被白袍的鮮血浸染。
張易之停住腳步,轉頭注視著那棵干雲蔽日、蒼翠挺拔的槐樹。
天下人都知道,隴西李氏的槐樹已經有四百多年歷史,默默見證了李家出類拔萃的人傑,也看過許許多多家族敗類。
張易之朝槐樹緩緩鞠了一個躬。
敬拜李家祖上的英雄豪傑。
……
隴西李氏老弱婦孺被關押著,朝廷大軍還在郡城內到處搜查逃竄的餘孽。
隴西李氏家族議事堂。
金碧輝煌的廳堂,張易之抬頭看著牆壁上掛著一塊牌匾上書——
厚德載物。
他眯了眯眼,「將那副匾掀下來,換成數典忘祖。」
「是。」親衛立刻督辦。
張易之跨入大堂,高坐首座,掃視著堂內一件件青銅古器,目光卻停在普通的黃曆上。
今日,宜安葬移柩入殮除服。
「真巧。」
他面無表情喃喃道。
不一會,幾個將軍入內,詢問道:「王爺,剩下的俘虜……」
「嗯?」張易之截住他們的話,聲調冰冷:「應該不需要我教你們做事吧?」
幾人瞬間脊骨發寒,咽了咽口水平復心頭顫慄,相繼點頭。
「立刻將族譜帶過來。」
話罷,張易之揮揮手。
幾人連忙離開,他們還是有些恍惚,這個貴不可言、不容褻瀆的祖地,竟然已經淪為地獄。
所謂的門閥望族,也不過如此。
他們走後,沙叱忠義押著兩個人過來。
「啟稟王爺,他倆是李唐子孫。」他抱拳道。
張易之聞言,目光掃視著二人,淡淡開口道:
「畢竟跟陛下沾親帶故,交由她老人家處置吧。」
「呵呵……」那個面容方正的華服男子譏笑一聲,咬牙切齒道:
「張巨蟒,何必假模假樣,既然將無辜者屠戮殆盡,不缺我們兄弟二人!」
張易之不置可否,平靜盯著他:
「做事情要名正言順,李唐並非出自隴西李氏。」
頓了頓,望向沙叱忠義,「他們是誰?」
沙叱忠義久在朝堂,當然認識,要不然也不會在屠刀下救下兩人。
他回道:「李承乾兩個兒子,李象和李厥。」
「哦。」張易之輕輕頷首,神色並無多少情緒:
「押解回朝,交由陛下一言定之。」
「張巨蟒,你暴虐殘忍,一定會遭天譴的!」
李厥憤怒異常,眸子怨毒。
張易之眉鋒陡然凌厲,凝視著他,冷冰冰道:
「你爹李承乾逼宮造反,牽連了多少無辜,他們是不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倘若沒有隴西李氏護佑,你們二個能苟活至今?」
「現在羽翼突然崩塌,覺得很無助悲哀是么?」
「住口!」李厥滿腔怒火恨天怨地,咆哮道:
「今日你之所為,他日必將應在自己身上,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透過窗戶昏黃斑斕的落日,映紅了張易之冰涼入骨的墨黑瞳仁,他緩緩起身,接過親衛的長刀。
「殺了一萬人,豈會在意多殺一人?」
張易之走到李厥面前,盯著對方眼裡的恐懼,毫不留情揮刀。
鮮血濺在李象的臉上,眼眶通紅的他彷彿留著血淚。
「你呢?」
張易之平靜的目光對準他。
李象攏了攏耳旁蒼白的髮絲,嗓子沙啞道:
「那個女皇帝也容不下我,何必再進神都城被她羞辱?」
張易之沒說什麼,將刀遞給他。
李象額角青筋暴起,拳頭緊攥,又慢慢鬆開,顫著手臂接過。
「你下場會更凄慘,歷史已經證明過了。」
他直視著張易之,突然咧著嘴笑。
連祖父都不敢去做的事,你張巨蟒做了,豈會有好結果?
死也就罷了,還要遺臭萬年,遭史書唾棄!
張易之俊美的臉龐也露出一抹冷笑,寒聲道:
「我想生生扯下豪閥手裡的肉,可你們不給,那我只好連人一塊殺了。」
「終有一天,世家門閥會消失,從我手上滅亡。」
張易之臉上有些陰森的冷笑轉瞬即逝,很快他又恢復了淡然:
「看樣子你也沒遺言,那儘快上路吧。」
李象臉色陰晴不定,最終如釋重負,悄然挺直腰桿,死盯著這位權傾天下的郡王,哈哈大笑道:
「我在天上看著,看看寒士政治能不能代替世家門閥制,看看你張巨蟒的最終下場!」
他的笑聲,瘋癲而蒼涼,無比悲壯。
說完一刀橫著往胸膛劈,胸口處被割出一條深可見骨的血槽,鮮血湧出,浸透衣襟。
他倒在地上,黃昏中,猶有些餘暉灑落在屋頂。
好像聽見了,風過隴右。
如泣如訴。
「厚葬。」
張易之轉過身去,踱步走回座位。
半刻鐘后,護衛押著四個佝僂的老儒,還捧著幾本厚厚的族譜。
張易之接過呈上來的族譜,點了點頭,族譜能區分一個家族成員血緣關係的親疏遠近。
有了它,後續血腥清洗也更容易展開,主要針對嫡房。
斬草無法除根,便是春風吹又生。
他想如此,但根本做不到,只能儘力而為。
在沒有指紋DNA,沒有監控的封建時代,想徹底斬草除根幾乎不可能。
更何況是天下第一望族,他們的子弟散布在各州縣,聽聞驚天噩耗之後,絕對會逃竄隱姓埋名。
這樣緝捕的難度非常之大。
「我並非濫殺之人,三個條件,便不再追究那些漏網之魚。」
張易之審視著幾個族老。
能管理族譜,那在族內地位必然崇高,知道的東西也多。
「休想!你繼續大開殺戒吧!」有族老咬碎牙齦,恨意滔天。
張易之眯著眼,冷言:
「好,那我掘地三尺,也要將他們一個個找出來。」
這塌鼻子族老一雙眼冒著火,嘶聲裂肺道:
「蒼天對我李家不公!我隴西李氏世代忠良保家為民,何以落得如此下場!我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去殺了你,殺了你全家啊!」
看著已經瘋瘋癲癲的老人,張易之心平氣和道:
「帶下去殺了,這具屍體就別埋了,讓他暴屍野外。」
「是!」
幾個親衛將族老硬生生拖走。
族老死命掙扎,目眥欲裂:「張巨蟒,你……你好狠毒的心腸!你會被五雷轟頂……」
「狠毒?!」張易之眉目間染了一層深不見底的冷寒:
「倘若謀反成功,那你們會對我張家鞭屍挖墳,我現在好心給你們下葬,將心比心,我狠毒么?」
說完盯著堂內三個族老,渾身殺意懾人,厲聲道:
「所以你們也想死?!」
三人涕淚橫流。
這個地步了,他們怎麼會怕死,怕的是李家僅存的血脈斷絕!
張巨蟒如果為了一網打盡,不惜攪亂整個天下,那誰也逃不了。
「什麼條件……」一個年邁族老艱難蠕動嘴唇。
張易之負手而立,聲調冰冷道:
「第一,你們簽認罪書,承認謀反、以及承認跟譙縣桓氏密謀,欲毀掉淮河堤壩淹死萬千民眾。」
「絕無此事!」年邁族老驚恐欲絕,「我們身為名門,祖祖輩輩都在保護芸芸眾生免遭塗炭之災,豈會蹂躪天下子民!」
「這條門從此以後沒人再進了,還自稱名門呢?」張易之似笑非笑,沒有啰嗦,接著說道:
「第二,交出土地、錢財、商業、鹽鐵糧這條利益鏈,還有鑄銅幣、鑄造兵器等工坊,以及所有跟隴西李氏有過商業契約的家族。」
「第三,絲綢之路各關卡的稅收情況列出來,交給我。」
「就這簡單的三個條件。」
說完神色恢復平靜。
第一條很簡單,就是平息輿論,將這場殺戮造成的影響降到最低。
第二條也就是門閥望族的命脈,雖然這些東西都已經屬於朝廷,但難免有遺漏之處。
張易之不想大費周章去搜尋,索性讓他們把具體賬薄拿出來。
像鹽鐵雖然是官府專營,但因為朝代的更迭,期間無數王朝為了獲得世家的支持,將天下鹽鐵的利潤分給他們,與皇室共享。
甚至皇室手中的那一份額相對世家而言微乎其微。
很多時候,鹽鐵市場的價格都由世家操控。
還有私鑄銅幣,一個國家竟然存在私人印鈔機,恐不恐怖?
第三條,就是安撫西域各國,該商業交流依然能交流,該來大周朝聖照舊,別因為這個變故就不敢來了。
我張易之可不是壞人哦,不會去針對外貿,更不會惡意增加關卡稅。
「權力爭奪無情,我們都只能遵守規則,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於情於理何不向好的方向發展?」
「隴西李氏雖然滅族了,但還有血脈存活,想想他們。」
「我若真狠下心,就算讓天下動蕩,也要除去禍害。」
張易之眸子幽沉深邃,冷視三人。
三個族老神情悲痛,絕望憤怒交加,最後劃為沉默。
良久。
年邁族老眼神怨毒,哽咽:「張巨蟒,你喪盡天良,就不怕做噩夢嗎?」
張易之表情不變,淡淡開口:
「就算做夢,夢裡也是他們恐懼我。」
說完微微一笑:「看來三位答應了,能配合就好。」
說完起身,負手離去。
……
翌日。
槐樹旁。
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十分寧靜,只是風中隱隱帶著令人難受的血腥。
張易之平靜看著一個個墳冢,無論其生前有多麼煊赫彪炳,死後只是一抔黃土。
他閉上眼睛,伸出手攤開,任由大風吹散手心那抔黃沙。
「西行!」
一道命令傳下。
大軍離開隴西郡。
天下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