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身形漸漸坍塌,眉心因為常常皺著而生出一條明顯的豎紋,一看就是日子過得苦悶。


  “她總認為我不肯跟煙兒爭。”萬淩雲苦笑道,“我哪裏是不肯跟她爭?我當年大意,視她為小貓,一不留神,她長成了大虎。我不是不跟她爭,我……我是爭不過。”


  他從前不肯承認這一點。哪怕那是他曾經愛過的人,他也不想承認,他居然不如她。


  現在江湖上誰人不知,他被曾經辜負的前妻壓得灰頭土臉?他再不想承認,這已經是事實了。


  “我爭不過。”他提著酒壇,灌了滿口的冷酒,“如今我也……不敢爭了。”


  他得罪不起她。


  她現在不搭理龍泉山莊,多少是看在小飛的麵子上。如果他不識相,可能龍泉山莊都要不在了。甚至不用她出手,隻要她不再罩著他,那些他曾經的仇家就能將他吞了。


  是的,她現在就是這般厲害。當年那些捧她起來的老狐狸們,現在心裏也不好受。她現在是商會的會長,帶著眾人修路、架橋、建驛站和倉庫,所有人都嚐到了甜頭,誰敢不聽她的?

  他這些年還能做點生意,全憑她照拂。


  “我真是……”他滿口苦澀,都嚐不出酒水的味道了。心中澀成一團,他仰頭又灌起來。


  “少爺,少喝些吧。”老管家勸道,“大公子性子單純,還不成氣候,龍泉山莊還指著您哪!”


  小飛今年十五歲了,這幾年跟在萬淩雲身邊學了很多,但他天性單純,要他扛起整個龍泉山莊,老管家很是不忍。


  萬淩雲自嘲道:“我死了,說不定龍泉山莊會更好些。”他將壇子衝了衝紅梅山莊的方向,“那位是他親娘,絕不會不管他。”


  老管家見他這樣消沉,心痛極了。當年蘇凝煙墜下山崖,萬淩雲以為她死了,也曾消沉過。但那時他年輕,還有一個兒子,時間久了總能過去的。如今卻不同了,他鬢角生出了白發,眼角也有了細紋,加上頹廢的神情,神仙難救。


  “我去勸勸夫人。”老管家歎了口氣道。


  也許,如果江悅肯原諒他,再跟他好好過日子,他的少爺會好起來的。


  然而江悅聽了他的話,麵上冷冷的,眼裏帶了自嘲:“你知道當年我喜歡他什麽嗎?我喜歡他的癡情。”


  說到這裏,她滿眼苦澀。


  她那時見他這樣年輕俊美又多金的男人,居然為了妻子的去世消沉那麽久,頓時為他的癡心所打動。她想要溫暖他,讓他重新活過來,跟她好好過日子。


  她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


  他的癡情,是一把沒有柄的利劍。誰碰,誰傷。


  她早已經不恨於寒舟了。相反,她佩服她,認為她聰明,早早離開這個隻會傷人的男人。


  “我從來不想他真的把蘇凝煙怎麽樣。”她說道,“我隻是想讓他更愛我一點,心裏隻愛我一個。可是他連這個都不肯,還說謊騙我。”


  她冷冷地自嘲著,眼裏一點溫度都沒有:“我曾經抱有多深的期望,後來就對他多失望。”


  那個男人,捂不熱的。


  “夫人,老爺心中隻有你一個。”老管家說道,“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他心裏想什麽,我最清楚了。他早已經不愛那個女人了,夫人不要誤會他。”


  “你回去吧。”江悅揮手叫老管家退下。


  他現在愛誰不愛誰,她難道還稀罕麽?她有兩個孩子,日後指著兩個孩子過活,她早已對他沒了期望。


  江悅不搭理萬淩雲,被她悉心教導的兩個孩子也不喜萬淩雲,認為他負了母親,見到他就沒好臉色。


  小飛這幾年常常在外麵跑,他十二歲就開始在外麵跑生意了,不愛回家。家裏冷冰冰的,父親跟個死人一樣,江悅看他跟空氣一樣,兩個弟弟從不親近他,他一年到頭鮮少回來。


  有空就往紅梅山莊跑。


  於寒舟從一開始就待他不熱絡,這些年下來,既沒有待他親近多少,也沒有疏遠多少,他反而感到心安。而且他自從長大後,慢慢懂事了,知道自己當年犯了多大的錯。


  他在母親最難的時候,站在她的仇家那邊,她如今還肯認他,實在是心地寬厚了。因此,他不在意於寒舟待他的冷淡,反而努力親近她。


  他在外麵跑生意,是有賬本的,他自然不能挪動家裏的銀子討好她,那樣對誰都不好。但他自己有點私房,除了貨物之外,多少也有些不記賬的玩意兒,他都拿去紅梅山莊,孝敬於寒舟。除了於寒舟之外,他給小妹妹也有一份。


  於寒舟並不教著女兒疏離小飛。小飛終於有了一個血親,最喜歡把小妹妹舉起來,讓她騎在自己脖子上,到處帶著她玩。有了好玩意兒,也都想著她,兄妹兩個的關係很親近。


  至於龍泉山莊那邊,小飛早早就死心了。他越長大越明白,江悅不可能待見他,而他跟兩個異母兄弟也不可能親厚。他隻跟在萬淩雲身邊,學些立足的本事。


  “你年紀也漸漸大了,婚事怎麽說?”一日,於寒舟叫過小飛問道,“江悅為你張羅嗎?”


  小飛笑得很爽朗:“她不管我!”


  於寒舟:“……”這傻兒子,他後娘不管他,他高興個什麽勁兒?轉念又想,江悅不管他,也是好事,便道:“那你是怎樣打算?說來聽聽。”


  小飛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直接說道:“我想叫娘給我張羅。如果娘不得閑,我就去纏舅舅和舅母,他們不會不管我的。”


  於寒舟:“……”


  “我是他們的半個兒子!”小飛又道。


  於寒舟低頭端了茶,輕啜一口,半譏半諷:“你是你爹的兒子,是江悅的半個兒子,是我的兒子,是哥哥嫂子的半個兒子,你可真厲害,打算把自己劈成幾份啊?”


  小飛眼裏的神采暗淡下去。嘴唇動了動,垂下了眼睛。良久,他才道:“對我好的人,我都要對他們好。”


  於寒舟一頓,心情有些複雜。


  這傻子。


  “你到處對別人好,有幾分心思放自己身上?兒子,你首先要對自己好。”她道。


  小飛從沒有聽過她叫他“兒子”,她待他總是淡淡的,日常見了他,便是“你來了”,“你要走了”,總是“你”啊“你”的,有時會叫他小飛。他一直以為,她不認他這個兒子了。


  畢竟,他當年那麽渾。


  他是個感性的少年,當下眼裏就湧出水光,又不肯哭出聲,便用袖子抹臉:“我好的,我好好的,娘不必擔心我。”


  於寒舟並不哄他。等他情緒平複一點了,就道:“你的婚事我給你記著了,回去吧。”


  她這樣冷淡,但小飛仍是很高興。他點點頭,轉身走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頓住腳步,扭頭過來,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厚臉皮:“娘,那你快點啊,我想早點成親。”


  於寒舟:“……”


  她點點頭:“好,我曉得了。”


  他便興衝衝地跑走了。


  於寒舟如今是有點人脈的,她尋了半年,挑中了一個姑娘。家世一般,姑娘有點小心眼,脾氣不大好,但是很漂亮。


  她對小飛說:“你是個傻的,也不會照顧自己,我給你找個厲害的媳婦,她能管著你,也會對你好的。”


  小飛很高興:“娘這麽聰明,我都聽娘的。”


  兩個孩子私下裏見了一麵,互相都還算滿意。小飛是滿意的,因為那個姑娘很漂亮,他一見就喜歡上了,私下裏跟大表哥說:“我這樣的人,家裏一團糟,我自己又笨,配得上誰?人家肯嫁我,我就知足。”


  那姑娘也很滿意小飛,回去後跟家裏說:“他很英俊,人也善良。雖然傻乎乎的,但這樣一來,成親後絕不會欺負我。”


  於寒舟出了一筆聘禮,叫人送去了龍泉山莊,跟萬淩雲準備的那份一起。⑤思⑤兔⑤網⑤文⑤檔⑤共⑤享⑤與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江悅知道了,什麽也沒說。她如今是不管小飛了,既不管他,也不壞他好事。


  小飛成親後,從家裏搬了出去,他用了媳婦教他的話:“她從小在家嬌慣著,我不想她嫁給我就受委屈,我們搬出去住。”


  家裏什麽情形,萬淩雲當然知道,沒阻攔。


  江悅更不阻攔了,甚至破天荒地幫忙收拾東西。小飛一走,龍泉山莊就是她和她兒子的家了。


  小飛的媳婦是個有主意的人,她家裏雖然比不上龍泉山莊富裕,但聘禮是不少的,還有於寒舟給的那份。她瞧不上龍泉山莊的一團糟,懶得沾什麽便宜,就叫小飛打理她的嫁妝。龍泉山莊的東西,給江悅的孩子們好了。


  江悅的大兒子也有十歲了,可以被萬淩雲帶在身邊教導了。


  小飛聽媳婦的話,就跟萬淩雲說了此事。萬淩雲聽了,有些悵惘。他雖然一團糟,但他的兒子沒有因為一點東西就反目成仇,也算欣慰了。


  不知不覺,小飛跟龍泉山莊的關係越來越遠,隻剩下逢年過節時回家吃頓飯了。倒是跟紅梅山莊那邊很親近,時常有些信件和心意的來往。


  這一年,下起了從沒有過的大雪。一大清早,下人去敲萬淩雲的門,半晌沒動靜。推門進去,頓時傳出一聲驚叫:“老爺——”


  萬淩雲死了。


  他這幾年過得苦悶,在小飛成親搬走後就添了酗酒的毛病。江悅跟他不同房,因此他喝多了酒,沒爬到床上去,活活凍死在地上,也沒有人知曉。


  於寒舟沒參加他的葬禮,隻出了份子錢,叫人送去了。


  萬淩雲死後,江悅帶著兩個孩子過活。她的兩個孩子如今都能獨當一麵了,互相扶持著,慢慢也把龍泉山莊撐了起來。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轉眼,於寒舟的女兒都嫁為人婦。


  她和小嚴仍如年輕時那般,甚至比那時更親密,常常陪伴著到處走一走。


  不經意間,她在街頭看到了江悅。她和兩個兒子出來,在茶館裏喝茶聽書。於寒舟瞧著她,是個平靜的婦人,但是眉眼如枯井一般。萬淩雲死後,她沒有改嫁,於寒舟猜測,她始終過不了那個坎。


  江悅也在抬頭間看到了她。多年過去,於寒舟已經四十多的人了,但是保養得好,看起來也就三十多歲。身邊有俊美的中年男子相陪,眉眼間動人的神采叫人嫉妒。


  她們相視一眼,互相收回了視線。


  第17章 假千金1

  西裝筆挺,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病床前,對著病床上因為失血過多而唇色蒼白的女子淩厲譴責:“你以為你鬧自殺,就能改變什麽?不可能!”


  他深邃的眸子流露出濃濃的厭惡:“你占了我妹妹的身份,二十二年!你享受了二十二年的嗬護寵愛,我妹妹卻吃了二十二年的苦!你以為自殺就能改變什麽?癡心妄想!”


  於寒舟垂著眸子,靜靜聽著他罵。


  手腕上傳來陣陣劇痛——她現在是一個剛剛割腕自殺,才被搶救過來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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