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氣或笑或罵,然而勸她,她又不肯見人。
於晚舟死了, 死於疾病, 臉都花了,麵目全非。她畢竟是姓於, “屍身”運回於家,由於家發葬。
對於這個從小住在陶家的女孩兒,於家人的感情並不很深, 掉了場淚, 就算了。
消息傳到李允耳中,頓時快馬加鞭趕過來,闖入於家, 來到靈堂, 看著白幡和棺槨,怔怔的,滿臉不敢置信。
“不可能, 怎麽會,我還沒……”他喃喃。
於家的人不認得他, 隻有於晚晴見過他一麵,見家人要趕他,忙攔住,低聲說出他的身份。於家人不敢再趕他,又想著人都死了,不管生前有什麽,既然他願意待在靈堂,便讓他待著。
所有人都退下,隻餘李允一個人留在靈堂裏。
於晚晴同他有過一麵之緣,還曾經借他地方藏身,此時便提了燈,推開門進去,安慰他:“人已經去了,世子請節哀。”
李允轉過頭,冷冷地看著她:“節哀?”
他看著她眼中隻有假惺惺的難過,眼底絲毫悲慟都沒有,不禁冷笑:“你倒是一點也不哀。”
於晚晴被他刺了一句,愣了一下,並不生氣,跪在蒲團上,望著棺槨說道:“我與姐姐親近的時日雖少,但她病逝,我也是很難過的。”
她低下頭,麵上一片哀意。
李允隻覺得索然,她根本不了解她,又豈會為她難過?
他想起那人,從最初借水的驕傲自持,到後來打散他頭發的膽大包天,再到青樓抱著女子坐在腿上的從容。
她是他見過最不同的女子。
她甚至稱不上是女子。他所見過的女子,哪怕許多男子,也沒有她的勇氣和本事。她就那麽從少年的背後躍起,利落果決地擊殺朝廷要犯,如同最精銳的獵手,收割獵物如探囊取物。
這樣的人,年紀輕輕就病逝,實在是上天不長眼。
他心中悶悶地痛,他還有些話未對她說,還沒有來得及說,他還沒有醞釀好勇氣開口,她就不在了。
他無比痛恨自己的猶豫和矜持,他為什麽放不下麵子?如今,他便是想說,也沒有人聽了。
旁邊,於晚晴在低聲說著話,悼念僅有的姐妹情誼,祝她來世安好,李允一句也聽不下去,起身走了。
他想,陶直一定不會這麽假惺惺地說話。
他騎馬往陶家行去。
到達陶家的時候,已是深夜。他爬牆進去,找到陶直的院子,來到陶直的窗外。
陶直還沒睡,窗子上映出燈光,他正要敲窗,忽然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屋裏響起:“船上不必帶太多人,畢竟是頭一回行駛這麽遠,但船一定要打造結實,否則極容易被風浪摧毀……”
聲音低柔而沉靜,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聲線雖然不算剛硬,卻因為缺失了女子獨有的軟噥,而叫人認為是一名少年。
是她!李允心中砰砰急跳起來!剛剛舉起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一瞬間,後背上唰的爬起了冷汗,被凜冬夜裏的風吹著,一股激靈靈的冷意爬到頭頂,令他清醒萬分!
她不是……病逝了嗎?
等不及敲門,一把推開窗子!
“呼”的一下,寒風灌入,在屋中討論冰消雪融後出海的陶直和於寒舟,一齊往窗子看去。就見李允跳窗進來,直愣愣地站在那裏,渾身冒著傻氣。
“關窗!”陶直愣了一下,隨即沒好氣地道。
李允直勾勾看著於寒舟,麵上有喜,有悲,對陶直的話充耳不聞。陶直額角突突地跳,不得不走過去關窗。
“世子爺,這麽晚了,有何貴幹?”陶直冷冷道。
自從在朝廷要犯的手中救出李允,後來他們又見過幾回,李允的態度比從前好了不少,至少不傲慢了,還送了謝禮。但陶直沒收,他對他沒好印象,他逼著於寒舟去青樓,還要她親一個女子才肯罷休,他對李允厭惡到了極點。
“她,她沒死!”李允本來想對於寒舟說“你,沒死”,但話到嘴邊,忽然不敢了,匆忙看向陶直說道。
陶直頓時猜到他的來意,心想他到底有點良心,記得救命恩人,便道:“於晚舟病逝了,陶備沒有。”
李允聽了他這話,腦筋轉動幾圈,也明白過來了。
這幾日,他的心情經曆了大起大落。聽聞她病逝的震驚和不敢置信,見到她棺槨的悲慟和懊悔,親眼見到她還活著的驚喜,讓他一時間心潮起伏,竟然喪失了言語的能力。
腳下發飄,他扶著桌子走到椅子上坐下,抬頭看著於寒舟。她此刻仍是男子打扮,但是燈光將她刻意濃化的眉眼柔軟下來幾分,狹長鳳眼看起來也不那麽淩厲了,竟有絲絲嫵媚。漸漸的,胸腔裏又撲通撲通急跳起來。
他麵上漸漸發赤,盯著於寒舟不說話,陶直一開始沒覺出什麽,很快便心中一凜,隨手拿過杯子,走到李允麵前:“世子爺喝茶。”
視線被阻,李允才收回視線,接過杯子,卻不喝。他猶豫著,想說什麽,然而陶直不叫他開口:“世子爺,太晚了,若無急事,請回吧。”
李允被他一攆,反而心意已決。他已經拖了太久,差點就錯失了機會,如何能再拖下去?
放下杯子,將陶直往旁邊一撥,紅著臉,清了清嗓子,看著於寒舟說道:“你,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於寒舟挑了挑眉,雖然沒想到他會如此,卻並未因此而波動,淡淡道:“備並無斷袖之癖。”
李允:“……”
陶直本來在生氣,聞言不禁“噗嗤”一聲。是了,他急什麽?她才不會吃虧。坐到一邊,好整以暇地看起熱鬧來。
李允的臉上有些羞惱,他好容易說出口,她居然這樣,真是,真是……
“你又不是男子!”他羞怒道。
於寒舟淡淡道:“不是男子?難道我還能是女子麽?”
李允心說,是啊!你就是啊!你本就是女子啊!然而他看著她淡淡的神情,看著陶直看好戲的表情,心中一突。是了,“於晚舟”死了,他才從她的靈堂趕過來。站在他麵前的是陶備,是男子。
但他並不以為意,想了想,他認真地道:“你嫁給我,我必不拘束你,你想做什麽,仍是一樣去做,我還會支持你。”
於寒舟把他的話當成了威脅,登時眼中一寒,走過來,站在他身後,輕輕撫上他的頸側:“怎麽?倘若我拒絕,你便要難為我不成?”
她的指尖溫熱,然而李允卻冷不丁打了個激靈,想起那日她拿著匕首狠狠紮入大漢頸中的一幕來。他強忍著沒有動,身體繃得緊緊的,解釋道:“自然不會。我,我,咳,我喜歡你,怎麽會,會難為你?”
他這輩子沒說過軟話,此時強迫自己說出心意,還要當著第三個人的麵,簡直羞得要鑽進地縫裏去,臉頰紅透,卻強撐著鼓起勇氣抬頭看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我真心喜歡你,你嫁給我,我會對你好的。”
於寒舟:“……”
原來是個憨憨。
抽回手,退後兩步,淡淡道:“多謝世子爺抬愛,但恐怕我沒這個福分。”
她轉身往裏走,陶直便站起來送客:“世子爺,請回吧?”
李允不想走,但他也不敢強留,免得惹她生氣。好歹她還活著,隻要人活著,總是有機會的。何況,他已經把心意表明了,這已經是意外之喜了。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言道:“明日我再登門拜訪。”
“我們家不歡迎你!”陶直說道,將他推了出去。
關上門後,陶直走回屋裏,不悅道:“當初那樣難為你,現在有什麽臉來說喜歡?簡直不知所雲!”
“我們不理他。”於寒舟說道,走回桌邊,那裏攤著一張極簡略的航海圖,她指著其中一處,接著方才未盡之語又說起來。
陶大舅如今很舍得使喚她,從不因為差事難做就不給她,正相反,越難做的才越給她。於寒舟對此欣然接受,反覺得這是對她的認可。
冰雪消融後,她要跑一趟海上,闖一條新路線出來。*思*兔*網*
陶直沒有跟去,因為他要娶親了。
家裏給他說的親事,是一個溫婉靜美的女子,於寒舟看著就很喜歡,更不要說陶直了。他新婚燕爾,自然不能跟她一起出海,於是她自己去了。
隻不過,船開出去三日,在貨艙裏發現了李允。
於寒舟:“……”
不使喚白不使喚,他日日吃的食物、喝的淡水都是極珍貴的,於寒舟也就不吝嗇使喚他。等到半年後回來,李允已經曬黑了兩個色號。
天天爬上爬下,筋骨也壯實了許多,看起來更像一名青年了。跟在於寒舟身後,眼睛巴巴地追隨著她,渾身冒傻氣。
陶直知道他也上了船後,氣得臉都黑了。但見於寒舟絲毫沒被蠱惑,仍是堅持做陶備,頓時幸災樂禍起來。
於寒舟向陶大舅匯報了此行的成果。陶大舅聽得很滿意,然後問她:“你打算幾時成親?”
於寒舟愣了一下,說道:“舅舅,我不成親。”
“不少人家要將女兒嫁給你,都說到我跟前了。”陶大舅無奈道,“我不好總拒,這事你打算怎麽辦?”
於寒舟一聽,也覺得好笑。她想了想,說道:“凡事難有兩頭好。我便自毀名譽吧。”
她逛了趟玉香樓,非要為一名叫小圓的女子贖身,還要娶人家為妻,為此惹得家中大怒,將她一頓好打。然而於寒舟不從,哪怕被家裏趕出來,也非要娶小圓為妻。
這一樁風流事,驚動了整個西州,所有人都知道陶家有個前程錦繡的旁支子弟,為了一個青樓女子被族中除名,都十分惋惜。那些原本要將女兒嫁給陶備的人家,也都絕口不提此事。
兩年後,陶備認錯,回歸家族。但因為他名聲壞了,誰也不肯再把女兒嫁給他。
“這趟賺了不少。”陶大舅看著桌上的賬目,以及於寒舟從海外帶來的亮晶晶的金剛石,麵露滿意。
然後,他放下手裏的東西,問於寒舟:“還是不想成親?”
於寒舟大笑,雖然在海上漂泊了兩年,但她注意養護,皮膚倒沒曬黑,仍如以往那般白皙,是個俊俏風流的年輕公子。
沒辦法,有一副好皮囊,做起生意來也便利。
“我名聲都這樣了,怎麽還有人想將女兒嫁給我?”她笑道。
陶大舅搖搖頭:“這次是吳王,他想要你嫁給李允。”
兒子天天在海上漂,動不動就是半年不著家,吳王就這麽一個兒子,怎麽也坐不住了。
於寒舟臉上笑意一頓,沉吟片刻,她問道:“舅舅怎麽看?”
“我當然不願你嫁。”陶大舅說道,雖然吳王給的聘禮不會少,但他外甥女是個有本事的人,用不了十年就能把那些東西賺回來,當然還是做陶家人更好。
於寒舟點點頭:“那我去跟李允說。”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