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愛別離
“我從不與人輕易談論死亡。不是因為它是一件羞恥或禁忌的事,相反,它比任何一件事情都更為光明,更為高貴。花開到盡頭就要謝下來,但來年還會再複活。人死去之後,會有輪回。按照佛教的說法,業緣流轉,哪怕我們自己不願意,都還是要再回到另一個軀體裏重新做人。而能否得到人身尚且還是一件極之不易的事。這是為了讓我們對生命有敬畏。世間上的緣分因果相續,任何事情都有回報。生命並不是能夠為所欲為的事,它也不由我們控製。
這種說法,也許可以使人在獲得當前生命的時候,對它鄭重自持。任何一種善良或不善的作為,都會換來因果。所以,平順的人麵對死亡,可以鎮定自若。它是舊的終結,也是新的開端。”
藺澄的字,是那種女孩子家慣有的秀氣。這和裝著這些文稿的牛皮紙袋麵上藺逐的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藺逐的字,有龍飛鳳舞的神/韻卻很有架勢,不給人出格之感,但又並不規規矩矩,棱角分明很有骨氣。而藺澄的字接近小楷,行雲流水細膩認真,質地溫潤卻透著一股不得已的薄涼。
俗話所說的字如其人確實如此,看字的氣韻便可大概知曉其主人的脾性。這個本事縱是別人沒有,也難不倒陰陽。畢竟陰陽是有身份特權的,凡是世間俗物,她皆可以憑借自身陰陽之化所感念一二。
陰陽初來人間這幾日並未多走,除了之前拜訪過楚潤,和尋白羽交接過差事,安頓好在人間一切事宜之後,便再未有所行動。這倒不是她辦事效率低下。隻是陰陽這個人向來理性,不想好整個計劃是不會貿然行動的。所以趁這幾日且在居所裏適應常人的作息,順帶憑借自身氣息感受人間造化,方便以後行事。再者整理查閱了下相關資料,抽調了些文檔了解了下有關狀況。
等到尋白羽送來這本拓寫的死/亡/筆記,她便開始研讀,順帶對應相關資料,看是否有線索隱藏。
剛才看的便是死/亡/筆記的第一章。照藺澄本人在序言裏所交代的,這本死/亡/筆記是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之後閑居時所作,此間都是她本人所搜集的關於死亡的摘抄、剪報、傳說異聞等,其下還有她個人的感受和領悟。每一篇每一次的筆記,藺澄都認認真真地寫清楚了出處或是來由,且都為之冠以篇名。
從這本筆記來看,這個藺澄倒不單單是個傳言中性格開朗單純的孩子,其實很有自己的思想,且思維清晰,遇事冷靜,很有個人見解,性子裏到底是有冷的一麵的。這一點倒是和她名義上的哥哥藺逐很像。
對於藺澄,陰陽不會抱有太多自己的看法,因為她為人處世向來如此。藺澄於她,隻是案子,不涉及私情。但客觀上來說,陰陽不討厭她,相反還有些欣賞。因為她敬畏死亡。盡管她在下文的感想中仍然抒發了自己對於在世人的不舍之情,但仍舊努力地寬慰著自己,且不願令親友擔憂。畢竟是個孩子。想到這裏,陰陽淺淺地歎了一口氣。許是為了習慣人間,準確地說是習慣做人吧,自己似是過意刻苦了,連現在自己在居所裏,也變得這麽像個人了。
“陰陽姐。”尋白羽坐在對麵喝著茶,觀察著這生死簿掌司難得的有趣表情,看夠了才出聲喚了句。
“怎麽了?”微微抬眸,陰陽驀地想起了尋白羽來找自己時有些不尋常的表情,不禁想反擊下剛才他看好戲的行為,“看來你來找我並不單是為了送資料幫我的。”陰陽淡淡道。
“原本確實隻是單純地想幫陰陽姐辦件事的,結果在辦事的途中出現了點狀況。所以想趁此邀個功,陰陽姐作為酬勞就且也幫我個忙吧。”不得不說,我們尋白羽大少爺說話,就是有頭頭是道、理所當然的模樣。
“何事?”陰陽深知這個亦友亦弟的家夥的本性,剛想愉快地答應,卻又有心加了一句,“關於司命姐和楚潤的不可。”
“我這會兒是真的有麻煩,不是自家人在一起時偶爾鬧鬧的笑話。”尋白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解釋道,“我昨天拿了這東西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隻莫名其妙的男鬼。除了自己叫越平明外一問三不知,我今兒起來翻了一下最近人間的往生記錄也沒有這個人,甚至查不到什麽相關的。無奈之下隻好來請求你幫個忙了,實在不行我得下去找老大調檔案細查了。”
“真是難得,你居然會為了一隻偶遇的鬼查工作手冊。你這人向來慵懶,這次這麽勤奮是為何?”陰陽細想尋白羽平素為人,不由覺得奇怪。“若是僅此而已,你要避開他或是搞定他還不容易?”
“問題是。”好吧,終於來重點了。盡管說這個尋白羽表示他很憋屈,不僅憋屈而且還很丟臉且丟得莫名其妙。“問題是他說他除了自己叫越平明之外還記得一件事,那就是他……”望著陰陽一臉探究的表情,尋白羽一向溫軟的俊臉有點撐不住了:“他深愛著一個人,長得跟我一樣而且名字也叫白羽!我當時還探尋了下,那家夥不像是在說謊我……”
“我也是醉了!”尋白羽喝了一口茶,硬是用教養咽下了即將脫口而出的低吼。待到他努力平複下無語的心情看陰陽時,這位大人也悠然啜了一口茶,不鹹不淡地應了句:“哦。”
尋白羽正想著如何用文雅禮貌一點的語句來吐槽一下這位如同長姐的上司兼朋友,便又得到了對方不鹹不淡的第二句回答:“我替你查查便是了。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別去找王閻了。我看他快忙壞了。”
“那白羽在這裏就先謝過陰陽姐了。如果陰陽姐沒有什麽要吩咐的話,我就先走了。”尋白羽很快恢複了他溫和有禮的樣子,待陰陽朝他微微點了點頭後,他便起身施了個禮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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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仗陰陽自身引以為傲的工作效率,尋白羽一走,陰陽把死/亡/筆記的文件整理一下,便取出了生死簿縮影,調查了一下這個越平明究竟為何人。結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說實話陰陽後悔了,早知如此便應該以自身任務為重,把死/亡/筆記先看完再說。
陰陽一向不喜歡管閑事,這事兒也不知道該如何向尋白羽解釋,畢竟牽涉太多,更何況還事關命數。若非她是生死簿掌司,就算尋白羽真的回地府去調檔案也未必會知道越平明究竟是誰,因為他準確來說並不能完全劃分為鬼。在這地府裏能夠知曉這事情緣由的,怕是隻有自己和命司的人了。至於王閻他……看來他是知曉的了。陰陽垂著眼瞼,不覺又歎了口氣。
這件事情歸根到底是因為越平明的母親,越清明。那個性情極為淡漠的女人。越平明的性子便是生來隨了她的。越清明過於強大,可她的強大恰恰又成了她的軟弱之處。她注定得不到她的所愛。
越清明出身名門,心高氣傲也是自然,但從未看不起常人,隻是疏於交往罷了。當年她因緣與出身平凡人家的啟平相識、相知、相戀,最後卻未能夠得到祝福在一起。啟平曾在她最絕望的時分給予她一封書信,信中隻有“愛別離”三字。從此啟平如同人間蒸發,帶著越清明的心一起。
越清明一直以為啟平所言的,是“愛/別/離”。所以她憑借這三個字支撐過了家族內部的阻撓、為難和困守。可是現實狠狠地甩了她一個巴掌。當她再度站在熟悉的地方時,那個熟悉的人早已消失得一幹二淨。等到她不久後查出自己已有身孕之後,似是終於明白,那個人當初留下的,是“愛/別離”。自此以後越清明成了徹徹底底的強大的女人,她無堅不摧。因為無愛無憂,無愛無困,無愛無擾,無愛無失。隻要喪失了愛的能力,她便有了更大的力量,來支持這個家。
但當越平明來到這個世上後,望著躺在自己身邊安恬入睡的孩子,越清明的心中到底還是有一絲牽掛。她不知為何地從自己和啟平的名字裏各取了一個字,為兒子命名為“越平明”。又不知為何地希望,縱使自己以後與愛無關,卻不願兒子繼承她無愛的血液。
越清明的性子隨著越平明的成長越來越冷硬,但心中的隱憂埋在深處,終於有一天發出了芽來。越清明自知自己不是一個好母親,也知道自己無法陪伴兒子長久,也無法好好陪伴兒子給予他需要的母愛。她沒有辦法教他愛,因為從小到大她沒有得到過,有一次快夠到了,到頭來卻隻是一場空。所以她想求一個方法,讓他懂得愛。
PS:文章前兩段摘自安妮寶貝《素年錦時》之《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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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神/韻這樣的詞都要屏蔽我的內心是絕望的……以後要和分割線長時間相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