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悔之不及
藺逐一行人回到未被燒毀的十裏閣一側的時候,正迎上來尋他們的人,便知是田十裏的藥效過去了。肖允率先邁步加速前進,眾人跟隨而去,步入安置田十裏的偏廳,便隻見田十裏瘋一樣地要向外走,一左一右兩個警員拉著她,她掙紮著,竟能力氣大到衝著兩個攔截她的人向前去了幾步。所幸她後勁不足,橫衝直撞了好幾回一時沒有了力氣,場麵雖然顯得有些混亂,但還是勉強控製住了。
“田女士,無論如何,事已至此。請你冷靜一點。”肖允疾步上去,田十裏身邊的兩位警員便稍稍地讓開了些。望著田十裏發絲淩亂垂著、神情驚恐悔恨的狼狽模樣,肖允直覺上覺得田十裏定然是想起了什麽和這場大火有關的線索了。或許,這確實是一個策反田十裏的突破點。
田十裏本來就是精神衰弱的狀態,一時橫衝直撞也消耗了不小的精力,她失魂落魄似的站在原地。見肖允上前和她說話,才遲疑地緩緩將目光轉向他,之後絕望迷茫的臉上便又逐漸浮上焦躁和瘋狂,她眼神憤憤地控訴叱問道:“妙兒……妙兒呢?!她失蹤了那麽久,你們還沒有找到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們警方叫我如何信任?!!!”
“田妙小姐究竟是什麽狀況,為何會突然失蹤,這其中的因果關係,我以為田女士會比我們警方更清楚。”肖允溫文爾雅地微笑著,似是想要借此來安慰平複田十裏的情緒。他的語氣很冷靜,也很直接,話中之意田十裏聽得分明,“最近一連串發生了很多事情,看似毫不相幹,其中想必有著隱蔽深沉的聯係。然而對手強大,一時半會兒我們確實無法攻破他們的防守。”對於警方此刻的無能為力,肖允承認得很爽快。這樣冷靜淡然、言笑晏晏的態度,讓田十裏不由得一怔。
肖允的意思,縱使田十裏此刻頭腦發昏也聽得出來。她先是錯愕,之後是漫長沉默的猶疑。她瞳孔裏的光向四周渙散開來,冷汗涔涔,迷惘無助,再次陷入失神落魄的境地。麵色冷寂,像是被抽取幹淨了生命活力的枯槁老人,卻不得不罪惡地苟活於這人世蒼涼。
田十裏仍在失神,但肖允顯然並不想讓她再這麽自由地失神下去。他冷靜而溫和地微笑著,加重了動搖田十裏的砝碼:“田女士,在解救田妙小姐這件事情上,我相信我們是同一戰線的。所以我希望,既然田女士決定信任委托我們警方來找回田妙小姐,那麽相對應的,你也應該給予我們足夠有用的線索和情報。”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就算中央警廳是為人民服務的,但也不是對所有人都是無私奉獻的態度。他們要的是真相,而不單單是為了維護某個人的某種利益。田十裏是混跡江湖多年的聰明人,這種淺顯的道理該是懂的。
足夠有用的線索和情報。
很多話不能放到明麵上來說,所以大家都懂就好了。肖允這是要和她談交易條件。他們要的,是破案的線索。不僅僅是妙兒失蹤,更重要的是李觀町、丁力員、李洪的被殺,還有對老板過於囂張勢力的處理。現在無非是逼她抉擇,老板還是妙兒。
田十裏不能馬上做出抉擇,她可能需要思考很久很久,也不會清楚正確答案。要定奪是否和肖允談這樁聲音,還得看妙兒失蹤到底為何。發生事情前一夜田妙就曾找她說話,當時她便有不好的預感。她隻恨當時為何沒有多問兩句。倘若多問兩句,是不是就能夠追問出妙兒企圖對自己隱瞞的究竟是什麽,是不是就能夠不讓她一個人獨自陷入未知的險境裏,是不是就能夠讓她看破這一切而能夠不顧一切地去救她?
現在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妙兒是被別人帶走的,對方可能是老板方麵的人,也可能不是。這一點,田十裏捉摸不定,也不敢賭向確定的哪一方。但這令她越發驚悚不安,隻怕是無論是老板還是可能隱藏在暗處不知道是誰的敵人,都有迫害妙兒的動機。而她對後來的妙兒一無所知。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妙兒她是自願走的,或許有人來接應她,或許隻靠她一個人,就像她當初不知為何不知怎樣的就驀然出現在她的麵前。
什麽拖累,什麽秘密,什麽最後的請求……田十裏都不想聽。可是前夜裏田妙和她說的那些話,卻不知為何不講道理地從記憶裏流竄了出來,活靈活現地在她麵前重演著。隻不過這次,她隻能幹看著,改變不了畫麵裏的一字一句、一幀一秒。潮水般湧來的畫麵,將她打了個蒙。田十裏強忍下心中酸澀難耐、淚意蒸騰的衝動,努力讓自己不要被瘋長的負麵情緒所控製,結果是視線朦朧之間,田妙的臉變得模糊,清脆悅耳的聲音反而越發清晰。以前看見可能覺得是太過誇張的假話,此時此刻聽來,字字句句,都砸在田十裏心上。
她的妙兒微笑著勸慰她:“姑姑不必為難。”
她的妙兒提出她唯一的請求:“姑姑,妙兒死後,你替妙兒收了全屍,焚化了把骨灰帶去遠山隨便找個墓室下葬可好?”
她的妙兒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姑姑,晚安。”
田十裏沉浸在回憶的旋渦裏。
“田女士。”肖允見她的神兒飄遠了,便開口喚她,想把她喚回來。
田十裏似是沒有聽見,隻是條件發射性地迷惘地朝他看了一眼。
“田女士。”藺逐也開口喊她,田十裏遲鈍而又呆滯地轉過頭對著他,仍然淪陷在回憶裏。藺逐無奈地側頭與肖允對視了一眼,耐心而又篤定地勸慰道:“田女士不必擔心,現在我們已經在全速追查了。但還有部分很關鍵的信息缺失了。隻要你能夠向我們提供足夠有用的線索,我們一定能夠將田妙小姐帶回。田妙小姐既然沒有在十裏閣閣內,那麽短時間內也不會被殺害,一定是在某個地方。隻不過時間寶貴,希望你能夠盡量配合我們的調查。”
“調查?”總算緩過神來的田十裏臉色依舊蒼白,她癡癡地望著藺逐,語氣幽幽地問道,“你們想調查什麽?”氣若遊絲,宛若將死之人。
“比如說,關於縱火之人。縱火之人一定是對十裏閣無比熟悉的,否則也不會避開安保防衛係統,如此輕而易舉地得手。而縱火之人是如何進入,在哪裏縱火的,是否和閣內的內室、暗室與暗道有關。”藺逐說這話時,全程直視著田十裏朦朧的眼眸,沉穩而冷靜。末了,還特意加了一句意味深長的問話,道,“我這樣說,田女士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這是一場交易啊,嗬嗬。田十裏的表情飄忽,眉眼間帶著嘲諷與無奈,唇角苦澀地上揚,繼續幽幽道,“但是我不明白,暗道和找回妙兒之間有什麽必然聯係嗎?像東觀園或是比較大的別墅公寓什麽的,有些暗道暗室不過是件尋常事而已。難道藺警官打算把時間都投入到研究透徹十裏閣的暗道走向上嗎?那我的妙兒,藺警官打算如何?!”幾分激憤的責備,掙紮漂浮在絕望無奈的悲涼海麵上。
“暗道的走向當然很重要。”肖允微笑著,回答得斬釘截鐵,“藺警官剛才也說了,縱火之人定然對十裏閣十分熟悉。那麽,我們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有人通過暗道潛入十裏閣縱火,那麽暗道的走向和出口就極大程度上影響著我們追查的效率。另一種,倘若是田妙小姐自己通過暗道逃出去的,那麽就有田妙小姐本人縱火,或是她和縱火之人有一定關係的可能,這對於我們尋找田妙小姐的下落是很寶貴的資料。”肖允是個心理專家,自然要有著無論何時說什麽,都能讓對方有著值得信任、頭頭是道的感覺。
這話比起說是解釋,更是把田十裏逼入了絕境。這個過程對於田十裏來說無疑是很痛苦的。這麽多年來她替諶北開辦十裏閣,盡心盡力,一直受諶北和付茄蘿的領導管理。諶北是個用人爽快的人,但付茄蘿要比他複雜細膩得多,潛在的威壓不說,這些年來潛移默化的洗腦亦是免不了的。田妙失蹤這件事上,田十裏雖然痛苦,但還不至於徹底顛覆對付茄蘿和諶北的忠誠。
石驚風進門,看見事態仍在僵持,不由得抽了抽眉頭。“我說田閣主啊,時間不等人,咱能爽快些嗎?”石驚風實在是不想等了,懶懶地找了張椅子,若無其事地坐下翹起腿,麵色不耐,“很多事情既然大家都清楚,不用說的太明白大家就都懂。這個暗道到底通向了什麽地方,你比我清楚。但你也要明白,十裏閣大火的事情就算被我們壓下去了,那邊也是瞞不住的。他們現在完全可以仗著自己對暗道的熟悉,暗中主動封鎖暗道。這很有可能會直接破壞我們需要的證據和線索。當然,如果田閣主認為他們並不會害田妙,大可以不說話,但那邊是否會如你所願的盡一切可能把田妙找回來,這就說不定了。畢竟,從第一想法上來說,他們並不會很想要田妙活著。”他和陰陽那邊都和楚潤白羽他們溝通好了,這邊居然還在等那個可憐的女人做決定。唉。石驚風說完,眼眸深深地望著沉寂得可怕、頹廢站立得像個雕塑的田十裏,暗暗在心裏歎息。
驚風說的不錯,諶北方麵一定會開始著手關閉暗道。倘若不能第一時間獲得田十裏的支持,他們本來就後來反應,情況就會很被動。藺逐望著神情掙紮的田十裏,平靜地請她坐下,道:“我知道這對於田女士來說是個痛苦的命題。但我沒有什麽保證可以給,隻有盡力。是否幫助我們,如何幫助我們,你大可以慢慢考慮。相對的,倘若因為時間遲緩,田妙小姐出了任何的事情,我們警方都不會為此負直接責任。”一份事先申明,斷絕田十裏時候轉移怨氣的後路。
陰陽因為又多和楚潤嘮叨囑咐兩句,進來的比石驚風還要晚些,順路正好拿到了肖允助理們遞上來的血液抽樣報告。她一進門,便強烈地感受到田十裏身上隱隱散發的死氣。看來,她這瘋病,要發作上好長一段時間了。都是命數。陰陽漠然,緩緩踱步走到藺逐、肖允、石驚風一起,開口道:“我這邊沒問題了。血液的抽樣和比對也完成了,這是結果。”伸手一人一份地遞上報告,血液沒有異常。“田女士願意和我們合作,協助我們調查了嗎?”她問。
田十裏還在糾結。藺逐抬頭深深地望了陰陽一眼,低聲道:“沒有。”便繼續低頭看報告。肖允迅速地瀏覽了下報告,又看了眼田十裏,微笑道:“我們確實該給田女士一些冷靜思考的時間。我突然間想到還有些別的事,先出去下了。”向藺逐點頭致意,肖允邁步悠然地出去了。
“確實,不著急。”石驚風也悠悠地接口,相比剛才的不耐煩,現在篤定、漫不經心得很。他默默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開始玩,不再看田十裏。
“田女士,你可以慢慢考慮,先坐下吧。”陰陽眸色一深,光影交錯間,深邃通透不見回路。她緩步向前,小心翼翼地攙扶田十裏往椅子上坐。田十裏懵懵懂懂的,就乖乖被她扶著走了。等到坐下了,她緩緩轉過頭來,調整實現與陰陽對視,眼睛通紅,躊躇半晌,最終還是開了口。她問陰陽道:“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些,如果對你們有用的話。”陰陽身後的藺逐立即冷聲回答道:“願聞其詳。”
陰陽背對藺逐,卻是麵對著田十裏的。在這個視角裏,隻有田十裏能夠看清她的臉。此刻的陰陽,眉目平凡而疏遠,卻不知為何的溫柔寬廣,眼神裏都噙著遠古滄桑的包容與悲憫。似是一道無法抵擋的透徹的光亮,又似是一片漫無盡頭的深邃的黑夜,直直地射入田十裏的眼底,一直灑落到她心上,皚皚白雪,皎潔而薄涼。爾後,悄無聲息地融化,蔓延,將她吞沒容納。無孔不入地滲透看穿她的目光,幾近將她毫無還手之力地擊潰。
田十裏驀然徹徹底底地冷靜了。
“嗬。”開□□代之前,她輕嘲似的笑了聲,目光飄渺,雲霧之氣在她眼眸裏越積越深,聲音也隨著霧氣的升騰變得淺薄而不可捉摸,“往事莫回頭。”
田十裏低聲喃喃了這麽一句,似是一遍不夠,她失神落魄似的念了好幾遍。“往事莫回頭。”
“往事莫回頭,後悔必不及。”陰陽打斷了她差點使她陷入循環低迷的呢喃,一字一句,緩緩定音。在田十裏詫然抬眸定睛與她對視的瞬間,將她徹底籠罩在自己的目光裏,嚴絲合縫地掌握她的每一分陰陽之氣。
“後悔……必不及。”無意識的眼淚滑落,一滴又一滴,無法止住,就宛若多年來死死捂著的珍珠最終還是斷了線,茫然泠然地下墜。陰陽默默地看著她哭,藺逐和石驚風也隻是默默地看著,沒有開口打斷這個女人獨自的哭泣。
漸漸的,田十裏的眼眸中霧氣漸散,反倒歸於清明。
是時候了。陰陽從口袋裏給她拿了張紙巾遞了過去,收斂了穿透力極強的清透目光,默默在田十裏的一旁坐下了。
田十裏無言接過紙巾,平複了下聲音和心境,轉向藺逐,緩緩開口道:“藺警官坐吧。可以開始了。”
藺逐信步走到一張椅子邊坐下,點頭示意,房間裏的其他警員都自覺地出去守著了。門合上後,冷靜下來的田十裏開始了她的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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