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真相與抉擇
田十裏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但卻默默地看著陰陽，表示自己在聽。
“在十裏閣的地下暗道，就在石壁的某一個部分，某些石塊的後麵，藏著這些。”陰陽用手指指了指石塊，又輕柔地撥弄了下石塊上綿綿的苔蘚，輕搓，幹澀地粉碎落下，像是燃盡的煙灰，“這塊石頭就是其中的一塊。我把它撿了出來，目的之一就是希望你來看看。”
“我來看看對你有什麽好處嗎？”田十裏伸手接過石塊，仔細端詳了下，並沒有發現什麽特殊的地方，抬眸有些疑惑地平聲問道。
“或許有吧。”本來，就不是為了破案。陰陽神色如常地回答道，“隻是覺得無論如何都能借此有話告訴你——如果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那麽這些苔蘚與地下的秘密，終有一天會被人扒出來，你該早有覺悟與準備才是。如果你先前並不知情，那麽這麽多年來陰暗、潮濕而又腐朽的痛苦，不過是這石塊下的苔蘚與秘密，拂去之後，石頭依舊是那塊石頭。”
“當年的案子與今日我們所查之案無關，我也沒有要強迫你與我們合作的意思。但還是希望通過此次談話獲得你的支持，幫助我們調查諶北。”陰陽的話說得很明白。現在稍稍冷靜下來的田十裏自然明了。
田十裏不語，隻是默默地拂去剩下苟且著的苔蘚，輕輕摩挲著石塊的表麵，幹硬的苔蘚之下，尚還有著隱隱濕潤的水汽。粗糙冰涼的石麵，令她感到熟悉而陌生。
陰陽驀地又轉移了話題，引得田十裏有些驚詫地抬眸望向她。她垂眉，似是無心而又尋常地多問了一句道：“田女士，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十裏閣失火、田妙失蹤是田妙小姐本人所做的，那麽她這麽做的緣由是什麽？十裏閣為何要失火？田妙又為何要失蹤？”
田十裏一怔，呆呆地與她對望。其實背後的事情，聯合田妙的表現與最近的事情，田十裏都一一考慮過。隻不過其中有一些，她真的不敢想。所謂“往事莫回頭”，這大概就是原因之一。
“田女士又是否進一步考慮過——倘若田妙小姐知道當年的事，甚至比你知道的更多，她失蹤之後，會如何？”差不多了，最後的戲碼。陰陽眼眸微沉，言語淡淡道。
田十裏徹底地凝滯了。她不可置信地放大了瞳孔，與陰陽深邃平靜的眼眸深深地對視，眼底醞釀著劇烈的風暴。沉吟許久，她顫抖著緩緩闔上了眼眸，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無限的惋惜與淒寂：“妙兒是個有靈氣而又聰明的好孩子。在這點上，她倒是和她父親一樣……是我不好。”
再度睜眼，眼底澄明。田十裏平靜地望著陰陽，繼續說道：“應陽小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為了最後至少對得起妙兒這次，我會盡全力配合警方的調查。我這一生之前反正已經是這樣了，之後無論如此我都會好好地攥在自己的手裏。也算是對得起他當年的好意了。”
“田女士，你能這麽想，我很高興。你放心，我會盡全力保全你與田妙小姐。等案子忙過之後，我會爭取將田仲青先生的這些遺物，都歸還給你們。”陰陽站了起來，莊嚴而認真地直視著田十裏的眼睛，向她承諾道。
她筆直地伸出纖長的手。
田十裏微怔，很快上揚了嘴角，微笑著伸出手與她相握，語氣淡淡而安寧。她由衷地輕歎道：“謝謝你，應陽。”
謝謝你，聽我說這些。更謝謝你，對我說了這些。
不過——“應陽小姐，你愛過一個人嗎？”田十裏微笑著與陰陽對視，輕輕鬆開與陰陽相握的手，兩人麵對麵佇立。
“很遺憾，我並沒有。”愛情，那是與她無關的東西。黃泉碧落，漫漫了無數年歲，愛是尋常，不過無暇戀愛。陰陽輕輕收回了手，淡然而冷靜。
“是嗎……那真是可惜，也真是幸運。”田十裏望著陰陽坦然的模樣，眼眸深處高山白雪黑白分明、澄澈空靈，不由得輕歎一聲，神情複雜，但最後還是選擇了長輩式的祝福微笑道，“無論如何，希望你不要同我一樣為它所困。否則，原本看得再開的人，到頭來不過是個‘關己則亂’的下場。”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看過所有大起大落、跌宕起伏，但終點始終有人等你。你也好，妙兒也好，我都希望你們能好，至少要比我好。”不知不覺，把一切都想明白放下的田十裏散發著母性的光輝，這樣真摯地祝福陰陽道。
“謝謝……田妙她會的。”對於田十裏突發而起的祝福，陰陽微微一怔，接著麵容柔和、語音雋永地回答道，言語間隱隱流露出些許不自然，也包含著幾分對眼前女人及她目前心心念念記掛著的田妙的安慰與祝福，“我和田妙無論如何都是之後的事情了。你現在分明知曉的，難道不是——你的終點，始終都有人願意等你嗎？”眉眼依舊淡淡，聲音依舊潺潺，不過這平淡之中，卻有著淺淺的笑意與挪愉的勸解。
“是啊。”田十裏露出了久違的小女人般的幸福與羞澀的笑容，眉眼微垂，嘴角卻是上揚，整個人都沐浴在一種溫暖柔和的光暈裏，顯得知足而安詳，“無論最後他在不在那裏，他曾願意，於我便已是足矣。命數難料，如此便好。”
“不僅是他對你，很多事，皆是如此。有些話，田妙自始至終都未曾追問過你，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人生中總是充滿了抉擇，我們都不得不借此認清和選擇更重要的那部分來守護。”話說到這裏，陰陽也算是劇透了部分了，不能再多了。不過不得不說，在與田十裏對話的時候，由於田十裏主觀態度上便沒有把她當做晚輩，所以陰陽說話也就沒客氣。所幸肖允與藺逐那兩個不知不覺間習慣性地總是要多關注幾分她的人不在，不然她不知道要多費多少力氣。
田十裏其實是那種活得很聰明的人，隻不過半生都被困在田仲青的名字裏還不願意承認，如今看開了許多，解除了當年的誤會，再加上田妙這個有利的助攻，對於她的態度默認采取的便會是不求甚解的客觀態度。畢竟，陰陽到底是個活成老古董的非人類，而且人類身份“應陽”的設定裏，也本就是個自我、孤僻的人，她與人交往自動帶入平等模式、純粹自我，這是對她有一定認識的人都能夠得出的結論。所以，今天她的表現絲毫沒有突兀出格之處。怕就怕肖允那樣喜歡刻意找茬以及天生感覺神經敏銳細膩的人。
“我與仲青多年懸而未決的恩怨，是我與諶北合作的起因。如今這個前提不存在了，之後我不再會為他做事。我與警方坦白之後，縱使死罪可免，活罪亦是難逃。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代我照拂一下妙兒。”最後的最後，田十裏提出了這樣的請求。
“很抱歉，我這個人不大會照顧人，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陰陽漠然地直視著她的眼睛，顯得正直而不容商議。
田十裏的微笑一時僵硬在臉上，漸漸沉沒失落。剛想就此結束，抱歉地圓過場去，就聽見陰陽繼續說道：“在於特殊案件上，對於被引導犯罪以及主動協助警方的人我們會根據具體情況酌情減刑。故而你確實不會死，刑法也不會特別重。隻不過‘活罪’具體為何，還要等案件結束後的判決。照拂田妙小姐這樣的補償或是拜托，煩請你親自實行。也隻有這樣，對於田妙小姐本人才有確實的意義。”
愣怔著的田十裏，臉上停滯的笑顏，又一點又一點地上升浮現。她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猶疑許久，張了張嘴唇，最後隻是簡單道，“也是，是我糊塗了。”
笑意過後，田十裏顯得分外冷靜。她整理了下自己的儀容儀表，人站得筆直而優雅，緩緩走到椅子上坐下，抬眸認真地對陰陽說：“好了，我準備好了。應陽，你幫我請藺警官他們進來吧。”
“好。”陰陽望著她平靜的容顏，輕輕點了點頭，拿出手機給藺逐發了一條信息，自己轉身踱步走到田十裏對麵三張椅子的邊上一張坐下了。
不一會兒，藺逐和肖允推門進來了。田十裏偏過頭，平靜地微笑著麵向他們，目光一直跟隨著他們在自己麵前的兩張椅子上停駐。藺逐依舊沉默平靜，肖允依舊淺笑吟吟。兩人顯得分外耐心與淡然。陰陽默默地坐在一邊，輕手輕腳地收拾了下桌子上攤放著的東西。
“藺警官，我們開始吧。”田十裏維持著平和安詳的微笑，眼眸認真而安靜，聲音醇厚卻也清明，像是一支地下塵封多年再度被打開沁出清香氣息的果酒，成熟而清醇，“無論是關於當年車禍的事情，還是諶北老板經營的十裏閣產業方麵的動作與訊息，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
西郊村莊，田妙的精神世界。
“所以，你現在仍然對人間戀戀不舍是嗎？”鬼豔變幻出來一張桌子，一手支在上麵用手掌懶散地托著自己雪白妖冶的臉，紅唇上揚，眉眼輕輕瞥向對麵坐著有些局促的田妙。
“……或許吧。”田妙沉吟許久，低垂著頭不知所措，最後隻是這樣輕輕囁嚅了句。
“你在舍不得什麽？作為你不稱職的唯一親人的田十裏？還是認識沒多久卻莫名其妙怦然心動的井竺？”鬼豔的語氣裏充滿了不以為然，涼涼地挑眉問道。
“……”田妙低著頭，沒有說話，也不敢抬眸與鬼豔充斥著漆黑和霸道的眸子對視。
“然後呢，之後回去見到了你那位好姑姑，她也知道了你知道當年的事情隻不過是沒有說而已，你打算怎麽和她相處？”
“無論如何，她都是我最親的姑姑。從小到大，一直都是。”田妙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很確定，她漸漸緩緩地抬起頭，目光堅定而有些固執地對上了鬼豔考驗般的視線，道，“人生從來不缺少抉擇的命題，我知道什麽更重要。”
“——無論她曾對我做過或是對我的家庭做過怎樣的錯事，她最後若願意放開一切站在我這邊，她便是始終都是我姑姑。”
“我們會像家人一樣平凡地生活下去，比現在更好地，幸福地。”田妙微笑著喃喃，目光暖暖，滿含期冀。
“那井竺呢？等這一切都揭開後，你打算和他怎樣？”驀地轉移話題，鬼豔懶散輕嘲的眸光霎時變得犀利，似是一眼就能夠把田妙看穿，無處遁逃。
田妙再一次沉默了。
許久，她遲疑著開口緩緩道：“沒有以後了。他曾來過，如此便好。”於我足矣，別無所求。就這樣吧。很快，就結束這草草的數麵，從此緣分就此錯開。最好的話，願再不相見。
“但願你能說到做到，好孩子。”注視著田妙不自覺低垂的模樣，鬼豔幽幽地勾唇笑道。
很多事情，不是說要做到就能夠做到的。否則，田十裏怎麽會走了半輩子，還一直沉溺在那個多年未曾提及的名字裏。
十裏仲青。小妙兒美人，願此後你和井竺的故事，不要比他們更遺憾、更錯誤。當然，這隻是一個隨口的小祝福而已，不作數的。作數的，是你的行為抉擇，和之後所對應實現的命數。
啊呀啊呀，不知怎麽的特別想她的好朋友們呢~之前浪跡江湖那麽多年也沒怎麽想念，這次不過回來接了個任務，前不久才見過他們中某些人，怎麽就這麽想他們呢？鬼豔目光又變得渙散而慵懶，她抬眸有些小憂傷地向上望了望“天”，伸出手懶懶地撓了撓頭、撩了撩頭發——唉，算了。快點結束這邊的戲，滾回去求抱抱、求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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